“朝廷不会让当年的悲剧重演,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
章武的话像冬日里的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让人身心都冷到了极点,素娆想起梨园那片烧成焦土的废墟还有卫英谈之色变的神情,心顿时沉重。 “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
章武声音低沉,“当年那场疫症险些让京都覆灭,直到最后都没研究出能有效克制疫症的药方,只能以屠杀和焚烧的方式阻断疫症蔓延,以此来保全剩下的人。”
“你想效仿当年?”
素娆缓缓将刀从他脖颈上拿开,章武瞥了那刀一眼,紧拧的眉峰并未因此而舒展,反而更怒:“是,这是唯一的办法。”
“只要阻断疫症的传播,哪怕朝廷知道了华城的事,这些还未感染的人总有几分生还的机会,但你这么一闹,华城引起盛京的注意,爆发疫症的事就再也瞒不住,不止他们!”
“你,我,还有这城中未被感染的数万人,都会成为外界眼中的‘瘟疫’,他们不敢冒险,势必会坐视我们困死城中,到那时候……” 章武声音艰涩发颤,哽得厉害:“到那时候,华城将沦为人间地狱。”
他的百姓,他的子民。 将无生路可寻。 “愚蠢。”
素娆不留情面的呵断他的话,“当年盛京那场疫症,朝廷办法用尽,穷途末路之下方才施行此道,而华城一早封城,内外不通,便没有逸散感染之祸。”
“无法危及其他。”
“这种时候,你正该上报朝廷请求支援,而不是一开始就遏断他们的生路,大肆屠戮无辜!”
“按照你的说法,朝廷宁可错杀不肯错放,你又如何能保证杀了他们之后,朝廷会听你陈情,放过城中其他人?章武,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一开始就不信朝廷,最终的筹码却是赌其善心!”
章武被她一连串的逼叱堵得脸色惨白,无数的狡辩凝在心口,最终只能无奈承认她一针见血。 戳中了他最不堪和狼狈的薄弱之处。 没错,他所谓的生机还是在朝廷的一念之间……万般挣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还会背负无数条血债。 这么做到底值得吗? 他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那颗哪怕在面对娇妻稚子都未曾动摇过的信念,站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他好像错了…… 错的离谱! 章武念及此处,浑身发软,险些站不住,还是他身后的小将扶住了他,“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
章武勉强借力,站稳后看向身后那些将士,他们的兄弟姐妹,父母妻儿也有在疫症区里的,但他们因着他一句话,只能忍痛手刃至亲。 即便用这样的方式活下来了……他们,还能活下去吗? “你们……” “大人不必多说。”
那小将看了眼站在拒马后的容声和章古,眼眶发红:“弟兄们都明白的,大人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局!”
不论是对是错。 这位太守大人他都没有私心,他甚至早在卧房中备好了匕首,只等着平息此事后,就自刎以谢其罪。 他做好了赴死了准备。 在决定下令之前。 那一双双明亮的眼比夜里的灯火还要灼人,章武难耐的闭上眼,单手抚额,止不住的发颤。 须臾,他勉强镇定。 抬头看向素娆道:“素大人,你觉得朝廷真的会派人来援吗?”
没有质疑和冷嘲,而是认真的发问。 企图从她答复中找到些许信心。 素娆听得出他已经有所动摇,思索了会,认真道:“我不否认朝廷肯定会出现你所担心的那种声音,但与之同样的,也会有人为华城出头。”
“我确信,会有援军。”
话音是女子的娇婉轻柔,并无铿锵的力道,听在众人耳中却莫名信服,章武审视她良久,最终抬手哑声道:“吩咐下去,一切照旧,严格封锁此处。”
“遵命!”
在场不少人悄然松了口气。 绝处逢生,不知不觉间已然汗流浃背。 拒马之后众人欢呼雀跃,兴奋不止,素娆回身望向她们,人群中的木芙蓉和萧散几人快步走了上来,和容声母子一样,停在了一段距离之外,双目泛红的看着素娆。 不等她开口,萧散三人豁然跪下。 夜风猎猎,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萧散作为兄长,难辞其咎:“姑娘,是我没用,没保护好沈大人,有负你的嘱托……” “还活着吗?”
素娆问。 萧散愕然抬头,然后连忙回道:“活着。”
“那就好,你们照看好他的同时保护好自己,用不了多久,定会有转机到来。”
缺少大夫和药材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解决了这两样,才能静下心处理疫症,素娆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盘算,没再多说,萧散几人应是,站起身来。 木芙蓉双眼通红的看着素娆,想说什么,又没有身份…… 只能眼巴巴的抿着唇。 “你呢?还好吗?”
转向木芙蓉时,素娆的语气和神情柔和许多,这一声落下,木芙蓉泣不成声,磕磕绊绊的道:“不好,一点都不好,我本来应该躺在我的郡主府里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而不是在这儿受饿受冷还要被人拿刀架着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咽气了……” 她一边抱怨,一边毫无形象的抹着眼泪。 那撒泼的架势把旁边的容声和章古都吓到了,这段时间这位郡主四处把脉熬药,救治病患,一直都是沉稳冷静,怎么到了这会,反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众人怔怔的看着木芙蓉。 听她抱怨环境太差,人多太吵,行医太累…… 没人打断她。 素娆静静的看着她,一直听她说得口干舌燥,精疲力竭,才在一片死寂中,轻扯嘴角柔声道:“芙蓉,你做的很好。”
“是你保住了他们。”
“你是个好大夫。”
一连三句,木芙蓉眼角挂着泪,怔怔的望着她半响,倏地笑开,她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那心甘情愿的两个字。 “芙蓉。”
“你做的好。”
这一刻,她所有的害怕和绝望都化作了柔风细雨,拂过了心底每一寸干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