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代君主秦恭薨逝,号熠皇,入照陵。太子秦沐风登基为帝,改国号广泽,史称明皇。大云皇宫里响起了改朝鞭,凌厉的鞭子落在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一声一声传出去老远,鼓乐齐鸣。秦沐风举孝登基,身着缟素孝服,从金殿之下拾阶而上,一步一顿,极具帝王气度。四下一片高呼万岁之音,他终于坐上赤金龙椅。转身威坐的瞬间,满殿文武,乃至宫中所有的奴才宫婢悉数下跪,那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苍穹。六国还剩两国在风中瑟瑟发抖,谁都惊惧这大云一代新帝,放手天下入归囊中的雄心壮志。素衣白裳,缟素翻飞,先帝薨逝入皇陵,新帝登基夺天下。大云进入崭新的时代,划开了历史的长卷,创立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长河。放眼天下,不过丹国与济国。然放眼身边,再无那个熟悉的面孔,伸手却是空落落的空气,再无郑夕颜分毫消息。她就好似突然出现那般,突然在他的世界里消失殆尽。后位空悬,秦沐风誓要寻找郑夕颜的下落,所以……两国覆灭势在必行!金殿之上,太师上前一步道,“启奏皇上,湄国太子楚叶如今携众多美人求降,还望皇上饶恕性命,哪怕做不得守城之主,也可落一身云淡风轻。”
秦沐风正襟危坐,黄袍加身,赤金紫玉冠散发着冰冷的颜色,“让他上来。”
音落,殿外便响起了一些细碎的脚步声,而后是湄国太子楚叶畏畏缩缩的身影,但见他快速掠入殿中,还不待秦沐风开口已经迅速跪在了秦沐风跟前,“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沐风冷笑两声,“你尚且是一国太子,如今遵呼朕为万岁,不知是何道理?”
楚叶心惊,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本宫已是降臣,还望皇上保全性命,留一条活路。”
那湄国君主尚算是硬朗至绝,却没想到他的儿子竟是这般的不中用。闻言,秦沐风也不愿再纠缠下去,手一扬,便有御林军托了降书列表进来。那楚叶想也不想便在降书列表上签署自己的名讳,并将随身印鉴双手呈上,只求保全性命。“下去吧!”
秦沐风冷冽开口,浑然不愿再纠缠下去。如今这湄国算是彻底结束,楚叶被打发至偏远小城做个守城之主。但于亡国之人而言,覆巢之下无完卵,能苟延性命已然算是万幸。活着,便足以。轻叹一声,满朝文武高呼万岁,秦沐风的脸上却没有半分颜色。“皇上,如今天下将定,还望皇上早立皇后,为皇家开枝散叶。”
老太师不依不饶,依旧这个陈芝麻烂谷子的话题。这个话题,打从秦沐风登基便一直纠缠不清,反复提起。每每提到立后,秦沐风的面色总会难看至极。华韫上前一步,如今他已贵为丞相,自然有足够的话语权与老太师抗衡,“太师此言差矣,天下将定到底也是未定。济国与丹国尚且风中鹤立,此刻若不乘胜追击,只怕是养虎为患。立后之事,到底也是皇上的家事,太师未免操之过急。”
“你!”
老太师愣了愣,自然知道华韫这能言善辩的功夫,当下黑沉着脸。却听得郑华冷哼一声,“老太师,你未免欺人太甚!”
语罢,竟不顾满殿大臣的目光,当众拂袖而去。也难怪郑华怒不可遏,自家的女儿彼时身为太子妃,就算立后也该是郑夕颜。奈何郑夕颜失踪已久,如今还是杳无音讯。可是老太师三番两次提及立刻,诚然不顾他的丧女之痛。自家的女儿生死未卜,还有旁人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任谁都受不了。朝堂顿时议论纷纷,一个个也都心知肚明。“皇上,郑大人……”“好了!”
秦沐风冷然,“退朝。”
语罢,秦沐风大步流星走出金殿。郑夕颜就是他无法触及的伤口,稍稍触碰就会鲜血淋漓。他的疼痛,丝毫不少于郑华父子,郑夕颜是他的妻,他们患难与共,历经三国厮杀,并非寻常人可以做到。如今形单影只,对月独酌,谁能明白?没有她,纵容坐拥天下又能如何?定定的站在天桥上头,秦沐风双手负后,冷然伫立,挑眉望着自己坐拥的繁华宫闱。华韫不紧不慢的走到身后,“皇上不必动怒,老太师并无恶意,皇上只当他是自说自话罢了。”
“你看这天下如何?”
秦沐风面不改色,远远的眺望着残阳如血的山头。他站在这里足足一日,心里疼得滴血,可他是皇帝,总不能像寻常人那般嚎啕大哭。“这天下,迟早都是皇上的。”
华韫知道他的意思,却故左右而言他。秦沐风冷笑两声,眸色冷冽,“曾经,朕也以为天下何其重要。可是现在,朕却觉得倾尽天下不若一个她。不能与人共享的天下,不如袖手而去。若朕现下还是彼时的秦风,许是此刻早已走遍天涯找她。可朕是皇帝,龙袍在身便不得自由。”
华韫点了点头,“她若知道,也该欣慰。”
“哼。”
秦沐风低头忽然嗤笑着,“你可知道,若她听得我这话,会说什么?”
“嗯?”
华韫不解,稍稍凝眸。轻叹一声,秦沐风试想着郑夕颜的口吻,低低道,“她定然会说,师傅何时变得这般矫情,这没脸没皮的功夫日益精进,委实教人不敢直视。”
华韫低笑两声,“她惯来这般言语。”
语罢,两人彼此沉默不语。冷风掠过,有雪花落下,许是最后一场雪了。今年的冬天,雪下得清浅,还来不及覆盖就已经融化。不远处的空地上,经过一小队湄国装束的女子,前后左右都由一队宫人领着,朝着永巷缓缓走去。风雪中,那些女子一个个缩了缩身子,或半低着头,唯有一人挺直身躯平静如常的走着。仿若风雪与她无碍,霜冷与她无关。“是什么人?”
秦沐风冷然。华韫道,“这些便是楚叶留下的湄国女子,臣担心皇上不悦,便擅作主张,送去掖庭发配为婢。”
闻言,秦沐风冷眸凝起,那个风雪中的身影……这厢正说着话,纪扬却疾步匆匆的走来,见着秦沐风便行了礼,“皇上。”
“何事如此惊慌?”
秦沐风冷了眉。却听得纪扬忙道,“老太师联合群臣进谏……”说着,纪扬顿了顿,面色不似好看,而后才敢低低道,“请皇上立司徒大人家的嫡女为后,以安军心,以安民心,以安臣子之心。”
“混账!”
秦沐风一掌便将天桥的栏杆击碎,怒目圆睁,他已经极力压制自己的愤怒,怎料老太师还要步步紧逼。他若不是三朝元老,又是先帝的辅臣,秦沐风一定不会轻纵。到底老太师是秦沐麟的师傅,虽说为人死板,倒也没有依靠秦沐麟的意思,但是仅仅这一层面,就足以让秦沐风赶尽杀绝。奈何现在的秦沐风并不想在大云未平定天下之前,就挑起内乱。要知道他能兵不刃血的占据数国,都是因为挑起了对方的内乱。内乱猛于虎,这个道理,秦沐风比任何都清楚。正因为心里太明了,他才会容忍老太师一死脑筋的姿势出现在自己的朝堂之上,颐指气使的模样尚且作罢,唯独这立后!他此生此心,只认郑夕颜这一个皇后,旁的,谁都不要!“其实皇上出师丹国在即,立后也是必要的。”
华韫终于开了口。秦沐风骤然死死盯着他的脸,“旁人不知道,难道连你也不明白朕的心思吗?”
“臣何其不知,左不过……”华韫低眉。视线远远的眺望着远方,方才那群靓丽的女子早已不知所踪,永巷生冷静谧,想必会是她们毕生的归宿。眸色微敛,秦沐风忽然改了主意,“好!朕答应便是!”
纪扬微怔,却不知其中缘故。喧嚣漫天的大云宫闱,一声令下,司徒家的嫡女被立为皇后。太师不再说什么,只是永定侯府却是府门紧闭,称病不朝。自家女儿生死未卜,皇帝却要立新后。这让郑华与郑克尚如何能接受?秦沐风也不做声,只是随之任之。因为先帝的三年守丧未过,便是立后也不能大肆操办,只将满目的缟素换做漫天的红绸。纷飞的彩绸像极了彼时立太子妃的情景,繁华而温馨的红,龙凤红烛淌下胭脂血泪,教人心疼,教人刻骨难忘。那一声皇后千岁,碎了多少人的心,暖了多少人的眼。坐在金殿上,秦沐风看着一身凤穿牡丹的凤袍逶迤在地,脑子里却幻想着若是郑夕颜穿上这一身的华丽,该是怎样的容色。他从未计较过她的倾城容色,他爱上她的干练和义无反顾,却也是因为这一股子的义无反顾,他到底还是失去了她。抬头,他看见宫门口的红色灯笼在风中摇曳,红色的光芒如血一般染透整个大云皇宫。当他牵着司徒皇后走进自己的寝殿时,他看见身侧的皇后讶异的容色。皇帝的寝殿,没有一桌一椅,空荡荡得只剩下一张豪华的床榻,帷幔低垂。这里,还保持着郑夕颜离开前的样子,没有分毫改变,他也舍不得改变。曾经还幻想着,若是她回来,会不会又要嘲弄一番,这丫头诚然是个没心没肺的,惯来喜欢让他生气。夕颜,若你回来,朕便再也不与你生气。可好?缓步走到床沿,秦沐风漠然坐下,望着桌案上摆放的龙凤红烛,眼眸骤然湿润不已。彼时她与他……还记得当日的洞房花烛,正好逢着修罗作祟,他们为此浪费了那一场良宵。算起来,他真的还欠了她一场金玉良宵。“皇上?”
司徒皇后愣了愣,见秦沐风不言不语,不理不睬,随即有些慌了神,“可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好?皇上?”
她低低的唤着,温柔备至。秦沐风却幻想着郑夕颜那轻挑的声音,她惯来会道,“师傅这般矫情作甚,可是改了行当要做那天桥下的石狮子,一个人想着明日是刮风还是下雨吗?”
长长吐出一口气,秦沐风忽然觉得整个房间几乎要令自己窒息,陡然起身,“皇后自行安睡,朕还有公务在身。”
语罢,大步出门。身后司徒皇后心惊,这可是他们的新婚之夜,皇帝不在新房,那算什么事?当下便拽了皇帝的手,“臣妾愿意陪着皇上。”
他扭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不必!”
一道寒光骤然掠过眉心,秦沐风心头一沉,身形一撇轻巧避开,岂料那剑却径直刺入司徒皇后的腹部,顿时鲜血喷溅而出。秦沐风赫然瞪大眸子,却迎上那双冰冷无温的眼睛,黑衣素裹,染血的剑快速离开司徒皇后,以最快的速度朝他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