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素衣白裳,依旧是倾城之容,只是那一身的惬意丝毫不似不久之前的奄奄一息。郑夕颜站在王牧跟前,容颜焕发,眉目间的火焰印记烁烁其华。“没错,是我。”
郑夕颜站在他面前,毫不掩饰。“你没有受伤?”
王牧腾然起身,几乎不敢置信的打量着郑夕颜。他是亲眼看着冷剑刺穿她的身子,奈何现下却是完好无损的感觉?难道她真的天赋异禀?不!不不不!她绝对不是什么天人之躯!“圣女岂会受伤。”
郑夕颜神情淡然,眸光清冷。王牧冷哼,“哼,你这话自当与皇上说去,本军不会相信。”
“我知道将军不会信,所以也不期待你会相信。”
郑夕颜敛了眉色,目光沉冷而凌厉,“不过,我确实是受了伤,但……若不是我自愿,怕是鲜少有人能伤得了我!”
“你到底来做什么?”
王牧自知,郑夕颜能夜探牢笼,要么就是得了旁人的命令,要么就是身怀绝技。总归逃不开两者之间的!郑夕颜唇角微扬,“白日里不是与将军说得清楚吗?自然是来招降的。”
“你说什么?”
王牧陡然用一种冰冷刻骨的目光死死盯着郑夕颜的脸。“那封信诚然是写给将军的,左不过不是二皇子所写,却是出自大云大皇子之手。大皇子爱才心切,若是将军肯入得大皇子的帐下,定会委以重任,诚然不输迁国分毫。”
郑夕颜不紧不慢的说着。那一刻,王牧忽然明白。郑夕颜不是为了自身的荣耀而陷害他,而是为了国家利益。她根本就是大云的细作,二皇子秦沐麟战败,所以大云改变了作战方略,打算除掉自己,来达到覆灭迁国的目的。此心果然歹毒至极!当下,王牧冷喝一声,“我杀了你这个细作!”
话音刚落,王牧已经扑了上去,一掌击向郑夕颜的肩胛。郑夕颜眸色飒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及至王牧掌风抵达肩胛,陡然一股强大的气流将王牧生生震飞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重重落地。王牧一口鲜血哇的吐出,躺在地上良久没能起身。他抬头,死死盯着郑夕颜的面颊,“你……”“你被自己的内力反震,怪不得我。”
郑夕颜面无表情,“王牧,我念你是忠臣良将,才如实托出。你该明白,朝堂更替本就是天数,你若要逆天而行,诚然不会有好结果。”
“放肆!”
他嘶吼着。却听得郑夕颜道,“你当迁国是自家国土,想着保家卫国,可惜你用错了方式。你将自己的权势凌驾于皇权之上,殊不知皇帝早已动了杀心。否则,便是这样一封书信,何以让一代忠臣埋没大牢之中?王牧,你心里清楚,这一次皇帝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你胡言乱语什么,皇上乃当朝明君,岂会……”不待王牧说完,郑夕颜却冷笑两声,“岂会什么?岂会不辨是非,不明青红皂白?王牧,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岂不闻君王枕畔哪容他人酣睡!你将军权凌驾于皇权之上,岂非谋逆?敢问将军,谋逆之罪该如何处置?”
王牧眸色一颤。谋逆之罪,罪当处死,满门抄斩,九族皆灭。“那是因为你们这些细作,蒙蔽了皇上的眼睛!”
王牧执意不肯听从郑夕颜所言,然语气明显的底气不足。郑夕颜嘴角微凉,“若然如你所说,一代明君岂会一叶障目?王牧,君之为君坐拥万里江山,而你手执虎符却要指点皇帝的江山,皇帝岂能容你?就算没有我,早晚皇帝都会找一个借口除了你!皇帝生性多疑,而我不过是挑拨了皇帝的本性,奈何皇帝最后连听你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如今早已在朝堂上商量着如何让你死。王牧,这样的朝堂,这样的国家,还值得你以命相付吗?”
“王牧生是迁国之人,死是迁国之魂!”
王牧斩钉截铁,勉力站起身子,冷冽的盯着郑夕颜。闻言,郑夕颜的目光寸寸阴凉,“你当你是忠臣节义,旁人却只当你是乱臣贼子。将来百年,你王牧只会被冠上谋逆之名,史书工笔没有你只言片语。”
“那又如何?”
王牧悲凉冷笑,“生死功名白发泪,左不过是引颈一刀,若然痛快一场,也不负我王家世代忠良之名。”
这般愚忠却让郑夕颜轻叹一声,世人皆被名利累。“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郑夕颜转过身去。却在牢门口顿了顿,复而转身看着王牧,“临行前,我只想再说一句,历史注定迁国将灭,便是你王牧也无力改之。若你真当为了天下百姓谋福祉,就该明白,天下人想要什么。天下一统,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王牧,你诚然是个好臣子,但却不是好将军。”
王牧眸光一怔,不敢置信的望着郑夕颜说出这样一番前所未闻的话语。郑夕颜凝了眉,“为将者,该明白兴师之难。生灵涂炭,诚然不是我所希望的。然而时代所趋,七国战乱由来已久,是时候分久而合。王牧,这不是神话,是百姓的心声。没有人希望战争,也没有渴望流血。所有的屠戮只是为了不被屠戮,为了让战争彻底的消弭。苍生无辜,比之将军个人荣辱如何?”
自此,王牧再也没有说话,良久,才道,“你这番话,我从未听过,但……”“将军自有你的忠臣之节,天下也有天下人的定数。大云将一统六国,这是大势所趋,并非个人之力所能更改。”
郑夕颜认真道,“王牧,我敬你是个人才,但你既然坚持为国殉身,我也不勉强。人各有志,但愿多年后,还有人记得你这黄土之下的一柸白骨。”
说完,郑夕颜头也不回的走出大牢。王牧出神的看着郑夕颜消失的方向,良久没能回过神来。这番话,若是早早听到……也许他不会落地今日下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而事实却诚然如郑夕颜所说,是他将臣子的本分僭越在皇权之上,所以皇帝早已动了杀机。他以为一切都是为了皇帝,为了迁国的江山和百姓。如今才明白,左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他犯了所有君王都不能容许之罪,被处以谋逆,也是他咎由自取。然……王家的门楣不容许他萌生叛国之心,这是一种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也是一种执念。这种执念只能伴随着死亡而消失,否则,无药可医。走出大牢的时候,郑夕颜纵身跃上房顶,眸色微凉而沉默不语。身旁坐着带银色面具的墨门宗主,只是将她轻揽入怀。月色极好,白日里阴霾不去,夜里却是冷月当空。“还疼吗?”
他低低的问,低眉看着怀中的女子沉默不语的模样。郑夕颜摇着头,“不疼。原就是我自找的,只是……”“王家容不得叛国子孙,所以不管你说什么,王牧都不会回心转意。他宁可死,也不会屈服。”
他越发将她搂得生紧。她总是如此聪慧,知晓他心中所思所想。王牧诚然是个人才,在用兵之道上,鲜少有人比拟。“皇帝会杀了他。”
郑夕颜道。那样的人才,委实可惜。如果能纳为己用,说不定将来会事半功倍。秦沐风点头,“一定会!”
郑夕颜不说话,只是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指尖掠过她的眉心,“你说的那番话我都已经听见,委实说得很好。连我都感动!奈何王牧心知肚明,却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所以你不必可惜。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死只是为了祭奠一个朝代的灭亡。”
她抬眼看他:祭奠……诚然如此。就像王牧自己说的:王牧在,迁国在。王牧亡,社稷亡。只可惜君王不信,便如同废话一般。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君王杀人不过头点地,而揽才却是难上加难。只要王牧一死,迁国便再无可用之将。一国名将,落得这样的下场,委实教人唏嘘不已。“你何时取了虎符和布防图?”
她问。秦沐风笑了笑,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绽放着迷人的光泽,“我想要的东西,谁人能挡?左不过是两件死物,拿了便是拿了。也是王牧识人不明,这般蠢钝的部下,委实害人不浅。”
若是刘世坦白告诉王牧,布防图已失,想来王牧不会这般轻易中招。可惜刘世此人生性懦弱,没有成大事者的气魄与勇于承担的勇气。故而,也毁了自己的将军。如今布防图在手,迁国怕是来不及调整边防部署的,而那愚蠢的君王,现下还在商量着如何杀了自己的忠臣,心思全然没有放在国家策略之上。如此君王,若不覆国,委实是对不起苍天。郑夕颜颔首,“那布防图如今何在?”
秦沐风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吻,“早已在王卉将军的手上,想来大云已经开始调动军队,不日就会开拔出征!”
她往他的怀里挪了挪,“你不告诉我这次的计划,是为了让自己刺那一剑是能够狠下心。只是为何到了最后,你还是未能下手?”
闻言,秦沐风眸光微恙,低眉看着怀中早已洞悉一切的女子。诚然如她所言,他是真的怕自己下不了手,才执意不肯告诉她此行的计划。奈何她却心知肚明,在最后的关窍,完成了最后的刺心之举。“我不怕为你死,可是我怕墨门的宗主因我而死。”
她低低道,“墨门的宗主,到底不是普通人。我宁可看见你冷漠的模样,也不愿见你因我犹豫。”
她素来知道他的心怀,这一腔热血装的是天下。他本就是为天下而来,如今却……她只是担心,担心那个优秀而绝尘的男子因为自己而彻底消失。这不是她要的!到底,天数如此,她不能更改,否则来世后世也将会出现翻天覆地的改变。也许……若然改变历史,将来的事情都会不复存在。她不能自私,更不能这么做。历史改变,也许连她自己都会消失。所以……“为师岂会因你而犹豫,左不过是想,若你死了,本尊这衣钵该传授何人?何况你那血魄珠如今与身子融为一处,为师便是觊觎也无可奈何,只得让你好生活着,将来更有大用。你这厢不必自作多情,天下生死皆在本尊手中,但于你无关。”
他笑着,指尖掠过她的眉心,微凉的触觉让她清浅的勾了勾唇角。半晌,她才扯出一个字,“好!”
他定定的看着她,愈发将她拥得生紧。明日,王牧之罪就该落定,而这个迁国历史上最大的冤案,因此而爆发。这便是宿命,任凭王牧挣扎,也修改不了迁国即将覆灭的事实。郑夕颜垂下眉眼,既然王牧不肯归大云,但她敬他是个将才是个忠臣,所以……王牧,我许你全尸,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