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御医进进出出,寝殿外百官交头接耳,秦沐风站在寝殿门口,扫一眼外头慌乱无比的面孔。一张张容颜展露着各自的心态,有人惶恐有人窃喜。秦沐麟跪在殿内,低低的哭着,而刘雉则被纪扬拦在宫门外,不准踏入一步。理由很简单:后宫不得干政!御医上前冲着秦沐风道,“皇上气急攻心,只是身子越发衰弱,故而……”秦沐风抬手示意御医不必再说,反而扭头冲着外头的百官道,“皇上龙体抱恙,尚需一段时间静养。各位大人不必出揣测,也不必多疑,皇上不日就会康复。在此期间有本上奏皆由御前太监总管送至寝殿,概不上朝。还望各位大人管好自己吃饭的家伙,若是让这般言语传到百姓口中,莫怪本宫杀无赦!”
一语既出,外阁的百官瞬时扑通跪了一地,高呼殿下千岁,臣等谨记。“你们最好记住,父皇不过是一时气急,并无大碍。置于二殿下,本宫自会处置。来人,将殿下送回安阳宫好生看管,没有皇上与本宫的命令不准踏出安阳宫半步!”
秦沐风不怒自威,一番言语任谁都不敢置喙。目送百官离去的背影,秦沐风转身望着被押出来的秦沐麟,眉目无温齿寒,“你该庆幸父皇是个慈父。”
秦沐麟恨意阑珊,“皇兄这般便等不及要掌权吗?如今便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这般魄力果真是九五的威严!”
秦沐风看着他,忽然狠狠一记耳光刮在他的脸上,冷眸如刃,咬牙低语,“你以为你为什么还能活着?天子犯法与庶民,若不是父皇与本宫保你,就凭你犯下的条条重罪,足够你死一百次!”
闻言,秦沐麟微微一怔,随即看了看帘子后头昏迷不醒的秦恭,似乎有所顿悟。抿着唇他倔强的昂起头,恨恨的等着秦沐风威风凛冽的姿态,那种睥睨之势若君王威严,让秦沐麟有种打心里排斥的仇恨,“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是父皇最钟爱的儿子,你虽说嫡长子却终比不得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秦沐风冷笑两声,“那便等着看吧!”
微微挑眉,扳直身子,无温冷喝,“带走!”
看着秦沐麟被带走,软禁安阳宫,秦沐风这才屏退左右坐在了秦恭的床沿。轻叹一口气,秦沐风口吻低柔而微凉,“父皇可还满意儿臣所做?儿臣如父皇的愿,保下了二弟,未让人伤他分毫。”
话音刚落,秦恭的眸子幽幽睁开,想不到最懂他的竟然是这个被自己当做质子,送到敌国十八年的儿子。原来父子连心,说的是这般状况。说不清是什么情愫,许是内疚,许是一种被看破的窘迫。秦恭垂了眉眼,良久才握住秦沐风的手,“还是你最得朕心。”
秦沐风笑了笑,唇角微微抽动,“父皇好生将养着,奏折会送来寝殿,若是遇见弹劾二弟的折子,父皇大可置之不理。若是百官异动,父皇只管推说是儿臣不愿见到手足相残,故而截下了弹劾的折子,如此父皇便可脱身。”
那一刻,秦恭是诧异的,眼眸中闪烁着晶亮。他死死握着秦沐风的手,手心有些濡湿,身子稍稍颤抖着,“你可知这样做的结果?”
“儿臣既然敢这么说,便自然想好了退路。左不过是嫡长子,何况儿臣身负军功,想来将功抵过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父皇只管放心便是。”
秦沐风幽幽的说着。秦恭却心知肚明,若然自己真当这么做,秦沐风的结果诚然不会这般简单。截了折子那便罪同谋逆,岂能三言两语便能不了了之?已然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岂能让这个成器的儿子也跟着覆灭?大云皇朝,若然由此明君,想来比自己这碌碌无为的皇帝好得多。纵观秦沐风眉目俊朗,目光灼灼,浑身上下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仪态,诚然便是半个君王的气度。低眉笑了笑,秦恭只是拍了拍秦沐风的手,“下去吧,朕要好好想想。”
秦沐风颔首,退了出去。外头刘雉冷冷伫立,想来便是在等着他。“大皇子好大的派头,皇上还健在,你却等不及要大发君威吗?”
刘雉讽笑,轻纱斗笠戴在头上,看不清她的容貌,却能听见属于她的冰冷仇恨。“放肆!”
纪扬怒然。却被秦沐风摇手退下,只将他唇角微扬,眼底透着稍许冷蔑,“想来夫人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说话中气十足。只可惜就算伤好了,这疤怕是要永世长存的。与夫人一般,千岁永存。”
刘雉倒退一步,捂着自己的面颊,声音稍显颤抖,“你、你岂有此理!”
“夫人放心,本宫素来大度。夫人容貌极佳,岂可轻易毁去,何况父皇还未与你白首到老,岂可辜负你这万千风韵。”
秦沐风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这是银朱粉,敷在面上可以让伤口快速愈合,而且尤胜当年。”
“你存的什么心思?”
刘雉冷然,带着几分惊恐。“横竖你的脸是好不了的,既然如此何不试一下,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便是。若是父皇看见你此刻的容脸,你觉得他还会对你心存幻想吗?宫中最不乏的便是美貌女子,夫人可要想仔细了!”
秦沐风冷笑两声,径直将瓷瓶塞进刘雉手中。刘雉死死盯着手心里的瓷瓶,自己的容颜到底惊悚到何种程度,她是心知肚明的。每每清晨都不敢照镜子,这轻纱便是安寝也不敢取下,可知损伤程度。愣住良久,刘雉握紧手中的瓷瓶,“你打算如何对待麟儿?他好歹是你的弟弟。”
兄弟?秦沐风冷笑,宫闱之中,只有鱼肉没有手足,当日他被送去济国当质子,可有人当他是皇子?当他是儿子?当他是手足?没有,一个都没有!如今却可笑之极的跟他说什么手足情深,父子情长。他在济国遭遇过什么,谁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条命是如何才能活着回到大云的。此生历经的苦楚,无人堪懂。转身,秦沐风边走边道,“夫人放心,二弟如今还是二皇子之位,父皇未曾废为庶民,便当享皇子之尊。一应俱全,较之从前一概不变。”
刘雉顿在原地良久,不知这秦沐风到底是什么心思。及至回了华阳宫,秦沐风才冲着纪扬道,“多备一些银朱粉,待刘雉用完便继续送。直到本宫事成为止!”
纪扬颔首,“殿下放心,分量是足够的。”
言罢又道,“那腐骨粉委实厉害,竟让她的脸成了这副鬼样子。”
“哪个女子不重视自己的容貌胜过性命,何况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夫人,备沐皇恩岂可允许自己失宠御前。如今二皇子遭逢大难,她更是焦灼万分。须知,二皇子才是她的前程。”
秦沐风不紧不慢的走着。“那二皇子……”纪扬顿了顿。秦沐风笑得凛冽,“他自当他的风流皇子,于你于本宫都毫无干系。”
纪扬点了头,“喏。”
他当然还是那个风花雪月的二皇子,所做所为酿就的后果,与旁人无干,与秦沐风更没有关系。宫闱的女子真多,多得整个安阳宫又是一片歌舞升平,又是一番歌舞声声。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二皇子骄奢淫逸,恣意妄为军前夺帅,以致八万大军全军覆没,主将王卉大将军险些被害死。皇帝颁下圣旨,王卉忠心耿耿,封为振国大将军,统辖三军。待伤愈后重整旗鼓,再行军令。二皇子不思悔改,被禁安阳宫闭门思过,无昭不得踏出安阳宫半步。只是这样的简单处置,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之口。秦沐风哂笑置之,他是知道秦恭的,素来对秦沐麟偏爱有加,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父皇到底在想什么。是真的动了恻隐,为他的那席话?他这么做,诚然是不想让二皇子之事连累自己的长子,那么……这是一个父亲开始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长子吗?低眉冷笑,父亲?可惜是父皇!是父也是皇,别人的父亲可以呵护自己的儿子,但是他的父亲所呵护的还有他金色龙椅之下的万千子民。也许注定了,秦恭做不到一般父亲对待儿女的关爱,他的爱只能高高在上,容不得寻常民间的平凡亲情。只是……年岁渐渐大了,他所忧心的不仅仅是自己手中的江山,还有儿女的将来,未来的河山是否永固?谁不想自己的皇朝国祚永昌,盛世昌隆。站在了望台上,纪扬走来,“殿下,先生来消息了。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虽说中途出了变故,但尚算顺利。先生还道,殿下可以行动,切莫贻误战机。”
秦沐风目光清浅的落在不远处的宫门口,曾经她执马而去,回眸嫣然间化了一池春水。敛了眸中月华,秦沐风幽幽吐出一口气,半晌才扯出一个字,“好!”
抬步走下楼梯,秦沐风面色冷厉,“还有旁的消息吗?”
纪扬愣了愣,自然明白秦沐风的别有所指。这才缓缓启唇,“先生说,故国故人,相见甚欢。”
一语既出,秦沐风骤然凝起危险的眸子,狭长的缝隙里透出冷冽的光芒,沉冷的吟出那几个字,“故国故人!”
拳,突然捏起,想来是该亲自走一趟的。诚然不能放她一人在外,委实是惹祸的妖精,心中知晓得清楚,偏又勾魂摄魄教人欲罢不能。谁也不知秦沐风跟秦恭说了什么,只看见秦沐风进了秦恭的寝殿,而后再也没有出来。然则进去侍奉的太监宫娥也没能看见秦沐风的身影,他如同凭空消失一般,在大云的宫闱里消声灭迹。连带着消失的,还有纪扬。唯有秦恭知晓其中变故,但任谁也不敢去问帝君。快马飞驰,马不停蹄连夜赶赴迁国。却不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是夜,郑夕颜正安枕于榻,半夜却被人一把拎起。郑夕颜正要发作,却迎上华韫焦灼如火的眸子,不觉心下一惊,“华韫?发生何事?”
“把这个吃了能暂时麻痹痛楚,快跟我走。”
华韫一把背起郑夕颜便往外走,顺着羊肠小道,直接拐向成亲王府的后门。郑夕颜蹙眉,“到底出了何事?”
视线往后瞧着,竟看见成亲王府火把高起,瞬时照如白昼。好似官兵搜府,喧嚣声不绝于耳。当下明白出了事情,眸色骤然凝起。华韫额头满是汗,却不敢松懈脚步,快步朝着后门奔去,“王牧搜府,要找出造谣之人。小王爷在前头挡着,让你我快些离开。”
正说着,已经出了王府后门,那里早已有一辆马车停驻。二话不说,华韫带着郑夕颜上了马车,立刻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