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郑夕颜的脑子才算清醒了不少。凉儿在床边小心侍奉着,不断为郑夕颜替换额头的冷毛巾。烧退了,但郑夕颜觉得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筋骨乏力得很,几乎连下床的气力都没有。原不过是伤了脚,奈何却这般严重,委实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赵嘉与赵其站在门口,却没有进来。只听得赵嘉冲赵其道,“要不殿下请了宫中御医出来,看这样子诚然是拖不的。”
赵其点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让御医来了成亲王府,必定会惊动父皇。到时候不好说辞,也不好交代。”
闻言,赵嘉颔首,“这倒也是。但这样子着实教人忧心,昨儿个烧了一夜,若然再有个好歹,只怕身子都要废了。”
“那便私下访寻民间名医,若然只得好府中贵人,以千金相赠。”
赵其转而道,眸色微亮。赵嘉点了点头,“是个好办法,姑且一试吧!”
语罢,赵其往门口探了一眼,见郑夕颜还卧病在床,便轻叹一声,“本宫出来太久,昨儿个留宿在此已是于理不合,如今也该回去,否则父皇定会责备。”
赵嘉拱了拱手,“送太子殿下。”
郑夕颜虽然病卧在榻,但外头的一言一语还是悉数听在了耳里。心下一顿,怎么自己伤得很重么?不过是崴了脚,应当不至于像他们所说的如此严峻。心下叹了叹气,若是华韫在便好了。有他的美酒或是脑袋,兴许就不会觉得这般百无聊赖。想着就算华韫能卜个卦,然后胡言乱语的说一通天机不可泄露也是好的,总比现下孤立无援、行走不便强得多。勉力撑着身子坐起来,郑夕颜却觉得这是件极为费力的事情。浑身的气力犹如被抽丝剥茧般抽离得干净,便是喘息都有种奢侈的错觉。该死!怎么回事?是因为血魄珠?还是上次的伤寒未痊愈的缘故么?抑或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般想着,郑夕颜整个人都觉得不对劲,趁着凉儿出去煎药的功夫随即打坐运气。按着鬼面人教授的办法,让丹田内的真气缓缓启动血魄珠运行。暖流沿着体内的奇经八脉开始快速流动,运转一周天后,郑夕颜陡然觉得体内有一股极为阴寒之气正在阻挡自己的运气。好似……有障碍物!是、是什么缘故?还不待她细想,突然“哇”的一声,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身子晃了晃,顿时倒伏在床榻之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该死!怎么回事?为何她觉得体内存在异物,而且正将她的内劲寸寸吸收殆尽。以至于她运不出真气,无法启动血魄珠进行自我修复。正巧凉儿进门,却吓得将手中的药碗都跌碎在地。惊慌失措的跑出去叫人,郑夕颜想,大抵自己这满口黑血的模样,委实吓人。勉力撑起身子,脚下一软,郑夕颜整个人瘫在地上。就算要死,她也要死在外头,告诉华韫,告诉秦沐风……秦沐风……郑夕颜匍匐至门口,无力的靠在门栏处,视线寸寸模糊。这便是要死了吗?死了是不是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羽睫扬起,脑子里掠过初见秦沐风时那张纨绔子弟般的容颜,雨幕中他放浪不羁的面孔。还有刑场上,一声遵呼殿下千岁时的无限风姿……他说,郑夕颜,你要随时待在本宫身边。他说,郑夕颜,别让旁的东西沾了你的身子。他说,若你死了,我会不惜血染江山……视线寸寸成灰,郑夕颜脑袋一歪,便失去了知觉。直到虎口处剧烈的疼痛,让她骤然睁开双眸,迎上的却是华韫戏虐的眼睛。见着她不敢置信的眸子,华韫却转身冲着桌案前坐定的赵嘉道,“公子,人已经醒了。”
闻言,赵嘉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及至床沿,确认郑夕颜醒转才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大夫妙手回春,果然厉害!”
华韫收了银针,摇头道,“这位公子身子极虚,要好生调养,否则怕是小命难保。”
“还请大夫救人救到底,给瞧着方子吧!”
赵嘉急忙上前,随即奉上百金。阳光从外头落进来,金灿灿的元宝锭子委实能闪瞎眼睛。郑夕颜敛了眉色,想着华韫总算醒了,果真是及时雨。既然他佯装不认得自己,那她也不能戳穿,做戏做全套。见华韫故意推诿了一番,郑夕颜虚弱道,“医者父母心,大夫仁心仁德,想来不会见死不救的。只是我这伤不知该如何处置?”
“伤到不打紧,左不过是崴了脚。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静养便是。只是这位公子内体带毒,想来没有我这银针施救,便是治好了腿也早晚送了命。”
华韫轻叹,顾自摇头惋惜。这一说不要紧,不但赵嘉紧张,连带着郑夕颜都瞪大了眸子。诚然自己的身体里当真有不妥之处,难道真如华韫所说,是中了毒?羽睫骤然扬起,郑夕颜眼底的光带着几分犹豫,袖中修长的五指蜷握成拳,心头寸寸浸血。方才的黑血,足以证明华韫所言不虚。心,寒凉,到底为何会中毒?又是何人给自己下的毒?为何她竟毫无察觉?遍寻记忆,始终找不到下毒之人的踪迹。赵嘉慌了神,忙躬身抱拳,“大夫妙手,想必定有其法。不知可否留下来,只要能治好郑兄,我愿以千金相赠。”
“相逢即是缘分,我本游医,如今也不好袖手不管。何况你这毒前所未见,着实对我胃口。也罢,我且试试,若能为你解除性命之危也算你的造化,活该遇见我,若是不能权当你没有这福分。”
华韫定定的看着郑夕颜,面露难色。闻言,赵嘉忙赔笑脸,“多谢!”
华韫扫一眼外头,淡淡道,“公子尚需静养,留下一两个煎药伺候起居的,其余的都撤了吧,免得误了休息。”
赵嘉点头称是,挥手便撤去了外头的人。郑夕颜却不置一词,面上没有多大的波澜,无温的视线落在外头清冷的阳光里。身依床柱,羽睫微垂,不喜不悲。见状,赵嘉只能走出去,任华韫留下照料郑夕颜的身子。瞧着赵嘉出去,华韫算是松了口气,开始拾掇他桌案上的药箱子,将一枚枚银针原位方好,这才道,“你这丫头也真当大胆,一个人便敢独闯成亲王府。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且不知早已身临险境,委实惊得慌!”
“是真的吗?”
郑夕颜抬头。华韫一怔,挑眉看她,“什么?”
深吸一口气,郑夕颜面色凝重,“我确实中了毒,对吗?”
闻言,华韫颔首,“我这医术浅薄只探出尔尔,至于到底是何种毒素,想来还需要好生研究一番。故而方才我说的都是真话,诚然没有骗赵小王爷。”
郑夕颜沉默了良久,复问,“你何时醒的?”
“说起这个,那千杯醉果然厉害,醒来时竟窝在墙角迷醉,实在不像话。”
华韫抽动唇角,显然对于自己为何会被卷铺盖睡在墙角一事毫无所知。继而华韫又道,“所幸我醒得及时,听得店小二传来的口讯,这才急急赶来。果然是贪杯误事,不过那赵小王爷似乎待你不错。”
“我昨儿个还见着了太子。”
郑夕颜现下觉得好多了,胸口不似方才的憋闷,想来这华韫诚然有几把刷子。见郑夕颜缓了口气,华韫便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给郑夕颜,“解毒丸,不能排毒但是能镇住也是好的。”
郑夕颜点头,“多谢!”
思虑了片刻又道,“华韫,前些时候我偷喝了你珍藏的酒,还兑了水进去……”华韫看着她,唇角有点微微抽动,最后定了神,又盯着她许久才道,“为何现下要告知于我?”
天知道他那一壶酒可是百年陈酿,自己也只舍得兑点旁的酒小口品尝,这丫头竟然、竟然背着他偷喝了,还兑了水,生生糟蹋了那壶好酒!“若然我死了,岂非教你不痛快。索性现在说了,你若觉得愤怒也可怨我几句,免得我下了地府也不安生。”
郑夕颜漫不经心的开口,摸了摸额头的冷汗。“胡言乱语!”
华韫忽然怒气冲冲的拎着药箱子走出去,却不叫她看见眼底一掠而过的寒光。郑夕颜顿了顿,只嘟哝着,“偏是书生酸腐嗅,竟也这般小心眼。左不过喝点黄汤,便翻脸不认人!”
要知道她这偷酒喝的毛病,还是华韫灌出来的,如今可怨不得她。所幸华韫也入了府,眼下便可以好生养好伤,而后……这头正想着,门外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郑夕颜一顿,怎的华韫去而复返,这般快速?谁知那人入了门来,却生生将郑夕颜震在当场,半晌没能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