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飖歌的这一场病,进了腊月才被邱氏许了下床出门。
一下床,陆飖歌第一件事就是请大姐帮她烧水,她要洗头洗澡。 这几日躺床上,她觉得人都快馊了。 再不洗,她恨不得将自己这幅躯壳给扔了才好。 邱氏不能理解小四在寒冬腊月也要隔三差五洗澡,就像小四不能理解庄子上孩子一个冬天不洗澡一样。 好在邱氏这人爱干净,家里几个孩子包括陆全走出去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虽不像陆小四洗澡洗头那么频繁,陆家人还是会隔几日在灶房烧上热水,一家人排着队,轮换着洗澡洗头。 如果天气实在冷,不能洗澡,每晚邱氏也会让家人和几个孩子洗脚擦身子。 至于几个孩子包括家里大人的头发,那更是隔几日都会洗干净。 邱氏的爱干净,在野码头是出了名的。 谁也没想到,陆家养的大小子陆小四更爱干净,听说,陆家大小子洗脸一个盆,洗脚一个盆,擦身子一个盆,洗澡又是一个盆。 听说,陆家搬新家的时候,大大小小的木盘就买了十来个。 用马二婶的话来说,陆家要是都像小四这么讲究,那这盆就得准备一间屋子堆放。 一般的人家,全家洗脸公用一个盆,还可以洗手洗菜。 然后全家洗脚擦身子洗澡也用同一个盆,冬天泡脚的时候,半盆热水,几双脚塞得满满当当。 洗完脚,那水黑的都有些粘稠。 野码头最不讲究的是狗蛋家,听说他家只有一个木盆。 也不知道他家洗脚洗菜洗脸是不是共用一个盆?还有狗蛋那不咋爱收拾家的娘,狗蛋娘天冷后从来不洗脚不擦身子,说是费柴火! 要是让陆小四生活在狗蛋家,整天面对着爱流鼻涕的狗蛋,还有他那不咋哎收拾的娘,她觉得她大概恨不得再死上一次。 腊月初一刚吃了晌午饭,两位差爷在村正的带领下进了小新庄。 小新庄原本是没有这个庄子的,因为野码头的人买了李掌柜的地,住了这几户,形成了个小庄子。 这片荒地原本就在蒋家坝镇子和五墩村村的地界,当初李掌柜买地的时候,是买的五墩村村和蒋家坝几家的地。 等野码头人搬到这里,五墩村的村正就上了门,说他们的地头是在五墩村的地界,他们的庄子就归五墩村管。 陆全他们也闹不明白这事,既然有人管,是归镇子上管还是归五墩村管,他们是无所谓的。 就这么,小新庄就成了五墩村下属的庄子。 村正自从野码头的人搬来后,来过几次,和大家伙勉强混了个脸熟。 两位差爷这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来核对小新庄的住户人口还有田亩数,顺便通知小新庄的人,外面已经改朝换代,现在的朝廷叫大商国。 不过,陆小四听丁大伯说起过。 大商国虽然占了京城,陈权也在京城称王,可旧朝并没有被灭,皇帝的不知道第几个儿子,带着文臣武将逃到了苏州府,现在在那边驻扎下来,自封为王。 新朝统治着江北,旧朝去了江南,两个朝廷对立,谁也不知道哪一天是东风压倒了西方,还是西方压倒了东风。 尽管旧朝还在,可蒋家坝属于江北,自然是属于新朝。 而这次差爷来,他们是来催缴皇粮的。 “交皇粮?”大家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纷纷嚷道,“皇粮我们已经交了啊,怎么又交?”
瘦差爷斜倪着面前的众人:“交了?交给谁了?”
众人纷纷嚷了起来。 “交给镇上了啊。”
“我们收完粮就交了。”
“对呀,我们粮都交了,哪有交两次皇粮的道理?”
“道理,你们给爷说道理。”
瘦差爷撸袖子叉腰站在众人面前,气势汹汹地指着大家伙的鼻子骂,“你们交的粮给谁了我们可没看见,现在可是新朝,你把粮交给我们大商朝了吗?”
交给大商朝了吗? 没有。 可他们今年的税粮已经交了啊,再交,那还有人活路吗? 虽然说今年的税粮是李掌柜的交的,可现在再交,难道还要去扬州找李掌柜再交大商朝的税? 可他们去哪找李掌柜去,人家都搬到扬州去了。 再说,找李掌柜,人家也不会承认啊。 人家李掌柜卖地给你的时候可还是旧朝呢,大商朝的税让人家李掌柜交,也没这个说法啊! 想到李掌柜,李四喜心中一动,搓着手上前说明情况:“两位差爷,这田地是我们秋后刚买的,粮食收了才算我们的。这交皇粮怎么也轮不到我们不是。明年,明年我们交……” “啊呸。”
瘦差爷一口吐沫差点吐到了李四喜的脸上,“你说啥就是啥,怎么这么能呢?我不管以前的地是谁的,也不管你们地是什么时候买的。上次爷来登记田地人口的时候你们怎么说的?你们可说了,这地是你们的。地是你们的就要交皇粮,不交,就去县牢里说吧。”
说着,轻蔑地撇了众人一眼,“我可告诉你们,你们把皇粮交给前朝的事情,我们还没和你们算这个帐呢。交粮给前朝,你们安的是什么心。让前朝的那些残兵败将吃饱了好和我们大商朝作对吗?”
说着,瘦差爷又狠狠往地上吐了口浓痰,抬脚用力地碾了碾:“呸,做梦去吧。”
张三也忍不住讨好地凑上前:“不是,差爷,您不能这样说啊……” “不怎么说咋地?你们连皇粮都不想交,是不是还想着前朝,我可告诉你们,今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一亩地只需要交粮三十斤,这可是陛下给你们的恩典,你们不谢恩不说,还敢吵吵闹闹?我看你们是反天了,不想好了。”
说着扭头指挥跟他一起来的胖差爷,“老钱,你去将那文书给贴墙上,谁要是不交皇粮,那就去大牢里跟爷说话。”
跟着瘦差爷一起来的钱差爷怜悯地看了一眼惶恐不安的众人,将催缴皇粮的文书往陆家的院墙上一贴,用力拍了拍。 贴了告示,两名官差气势汹汹地走人,理也不理这群无助的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