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飖歌……”
庭院深深,从花丛后面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即蹑手蹑脚躲到了假山的鱼缸后面。 “飖歌……陆飖歌,你跑哪里去了,看二哥今日下学给你带了糖葫芦,还有风车哦。”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少年清瘦的身影在路的尽头出现。 陆鹤南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个风车,走在花丛树荫中,低声唤着幼妹的名字。 陆飖歌淘气,喜欢在院子里躲猫猫让哥哥们找。 她还小,喜欢躲的地方无非就是那几处。 假山的石头后面,养着红鲤鱼的鱼缸后面,或者就是爹爹书房的桌子下面。 陆家庄的假山不高,上面没有歇凉的亭子,下面没有弯曲的山洞。 只是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堆砌在一起,这些石头,还是陆远山派人从大云山挖来的。 用陆远山的话说,反正都是石头,这个还不费钱。 假山下的空隙处载了一棵石榴,年头有些久,树干比陆飖歌的小胖腿还要粗壮很多。 石榴树树下,用乌砖砌得平平展展,上面架着一个阔口鱼缸,里面几支莲叶,缸中游着两尾肥大的红鲤鱼。 这两尾红鲤鱼,是陆飖歌的曾祖父,陆远山的祖父从洪湖里亲手捕来。 来时,也不过小儿巴掌长。 养了这些年,腰身粗壮的有些吓人。 它们的儿孙,被陆家养在院中的莲池里。 子生孙,孙生子,陆家的莲塘,红鲤鱼多的数不清,每日喂鱼的阿公,要用担子挑着麦麸豆渣等物来喂养它们。 后来,这些红鲤鱼去哪了? 陆飖歌绞尽脑汁想,却怎么也想不起。 也许,那一场大火,红鲤鱼变成了烤鱼。 或者,因为它们在水里,没有被烈火波及,后来被人抓走,要么送人,要么宰杀,要么就养在某处池塘。 “小四,小四,你醒醒。”
迷迷瞪瞪,好似有人在用力拍打她的肩膀。 陆飖歌挣扎着想将拍打她的人推开,用这么大的力气,拍得她肩膀都快要脱臼了。 她挣了几次,都不能动,那拍打的人好似被人扯开。 肩膀不痛,陆飖歌放下心来,人又陷进了梦魇中。 这一次,还是那个大火肆虐的夜晚。 少年黑马羽箭,弯弓的时候,唇角微抿,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是他吧? 一定是他吧? 是他一箭穿心,送了小飖歌的命,才使得小飖歌的牌位出现在陆氏祠堂,又被陆全偷了出来带回小新庄。 爹娘将小飖歌的牌位藏在灶间,必定是想趁烧火的时候丢进灶膛焚烧了算了。 可她不想。 这个黑色的灵牌,是小飖歌在这世上唯一能让人记得的地方。 如果连她都任由陆全夫妇将小飖歌的灵牌烧毁,那么这个世间就再无人能记得她了。 知道她还活着的,不会怀念小飖歌。 以为小飖歌死了的,还想用她的早逝,用一方小小的灵牌将她禁锢在陆家的祠堂里。 她不会让人毁了小飖歌的灵牌的,她要把它藏起来,祭奠她,记住她。 烈火越烧越旺,陆飖歌好似被人举过头顶,扔进半虚空一个黑色的漩涡里。 无数的星空碎片,在眼前闪耀,她在黑色的夜里蹒跚而行,不知道前方何处,也不知道该去哪。 “飖歌,走啊,不要回头。”
是爹爹的声音,爹爹在大声喊让她走,让她不要回头。可她很想回头,想看看爹看看娘,看看哥哥。每一次,在她停脚的时候,总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推着她跌跌撞撞往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 陆飖歌闭上眼,想着,我睡一会,就一小会。 爹爹,飖歌累了,飖歌就睡一小会,醒了就走。 再也一睁眼,眼前是一个红砖砌成的大院子。砖墙只到她的胸口,上面插满了一根根笔直的铁棍。 隔着铁棍组成的栅栏,她看见十几个穿着奇怪衣衫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 几个男孩子追着一个圆圆的球在奔跑,另几个女孩子在另一边跳房子。 陆飖歌没有踢过那种圆圆的球,但是她见过族里的那些女孩子在打谷场上跳房子。 她呆愣愣地站在院墙外面望着,很想进去和他们一起玩,可她又怕这些孩子如族里的孩子一般,见她来了就如鸟兽散。 很快,一个穿着短衣长裙温柔的女人出来。 “你叫什么?”
“我叫陆飖歌。”
“你从哪里来?”
“不……不知道。”
“不知道啊!”
说话的女人慈爱地笑了起来,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温声道,“我也姓陆,你可以叫我陆妈妈。这里是福利院,这里的孩子都是没有爸爸妈妈或者被爸爸妈妈遗弃的孩子。你要是没地方去,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不好,我有爹娘兄长的。”
陆飖歌杏眼圆睁,拼命的想,拼命的想却想不起自己的爹娘兄长去了哪里。 “你有爹娘兄长啊?”
陆妈妈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面前的陆飖歌。 陆飖歌的视角一转,就看见那日立在陆妈妈面前的自己,一身藕荷色衣裙,宽大的裙摆绣着繁琐的花纹。春风带着花香柔柔地绕过女孩的裙角,裙摆微扬,腰间的禁步却纹丝不动。 抬眼细看,少女乌发如墨,只用两条藕粉色的系带挽着两个揪揪,剩下的发丝直垂腰际。小脸蛋上未施粉黛,洁白的皮肤犹如刚剥壳的鸡蛋,几根发丝淘气地在白嫩的脸颊上跌落,让人不由心生喜爱怜惜之情。一双杏眼仿佛盛满整个星空,闪闪发亮,她冲面前的人露齿一笑,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可爱如天仙。 看着自己当时的装扮,陆飖歌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看见了小飖歌的样子,还是她原本就是小飖歌,在家逢大难后被送到了千年之后? 陆妈妈的声音如记忆般温暖:“那你愿不愿意就在院里住着,等你爹娘兄长来找你,你再跟他们回去?”
“我愿意的。”
陆飖歌看着小丫头点了点头,主动牵住了陆妈妈的手,“你就留我一两日就可,我爹我娘,还有我两个哥哥会很快来找的。”
后来,后来她就在福利院住下,和那些无父无母被抛弃的孩子一起上学读书,长大成人。 直到,她再一次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