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我自觉身子无异样后便是出了鸳鸾殿往苏云瑶临时住的竹意轩去,临走时努力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想着万别在她面前太过伤悲才好。竹意轩内寂静无声,几个丫鬟轻手轻脚的在外走动,见我到来忙行了礼,我朝里探了探,拉了守门的丫鬟问道:“苏二小姐可有醒了?”
那丫鬟低着头,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苏二小姐方才醒过,只是……”我见她吞吞吐吐,眉心一皱,打断道:“只是什么?”
“只是她并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更不让丫鬟服侍,奴婢们本还想着要去回陛下,如今娘娘来了,奴婢们还望娘娘指示。”
我默叹了口气,想来里面的人已经知道孩子没有了,如今怕是胡思乱想,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我便是遣了那丫鬟道:“你们就不要去禀明陛下了,本宫会处理的。都先下去吧,没有本宫允许,一个人都别进来。”
丫鬟恭谨的退了下去,我又吩咐了身旁的青烟道:“青烟,你在外守着,若是有人来就说本宫在内不予打扰。”
青烟点头应了。她替我推开槅门,我略略迟疑了半晌,终究迈了步子往里去。竹意轩是个小阁房,不大,进去后便能看到内室的门帘,掀开珠帘,不远处便是雕花大床,床上的人此时正面躺着,一动不动。我悄悄走近,在床边停了步子,眼见她如同未看到我一样,依旧脸色死灰的只紧紧盯着床顶的璎珞流苏瞧。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来的时候其实准备了很多安慰的话,可是真的看到她这个样子,竟是不知如何开口,别了眼不忍再瞧她,也不说话,只静静的坐在床沿边,屋内寂静的恐怖。“他……是去天上了吗?”
突地一声问话,我猛然回神,转身瞧向苏云瑶,她依旧不曾动过,只是眼角却有泪水溢了出来。我沉默了片刻,只唔了一声,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他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苏云瑶苍白的双唇一启一合,眼泪却是越来越多,我取出袖中的手绢,替她擦了擦流淌不止的泪水。“妹妹,你万别想的太多,如今养好身子才最重要,知道吗?”
我强忍了眼泪,默默安慰道,虽然我也知道这些言语近乎苍白,她心里的苦恐怕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排遣的,别人说的再多也是无用,只能凭着她自己想明白。她转了转眼珠子,朝我望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如今这样,倒也好,无所牵挂,我也不再奢求什么了,爹也放心,姐姐也不用再为此事为难,很好,好极了。”
“妹妹。”
我抓了她冰凉的手,皱眉打断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父亲和我都希望你好,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妹妹万别再胡思乱想,纵然……纵然孩子没了,可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不用担心,将来的婚事姐姐都会为你做主的,这一切不是结束,而是重新开始,你提前认清了对方的为人,也是件好事啊。”
苏云瑶抿了抿唇,眼泪却是流的更凶了,她泪眼婆娑的望着我,边哭边道,“姐姐,如何我就会遇见这样的人,如何我就这般识人不清,如何偏我受此折磨,姐姐你告诉我,我还有以后吗?我以后的生活要怎么继续下去呢?”
她的痛苦瞬间感染了我,我忍不住也掉了眼泪,与她抱头痛哭起来。她一连几个问话让我无言以对,为什么呢?若是当真要寻个由头,怕也只是前世因后世果吧,这因果循环又岂能一句两句就能说清。“妹妹万别气馁,将来总会出现一个疼你爱你的人,如今时机未到姻缘未至罢了。”
我擦了擦眼泪,替她理了理被泪水浸湿的碎发,如是安慰着。她听后只管点头,“若不是有姐姐在旁引导,我怕我早就已经生了了去的心,可一想到父亲和娘,我就下不了这个心。如今我这个样子,还不知娘和哥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若他们知道,我不是徒惹了他们伤心吗?姐姐,原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也怪不得别人,是我识人不清,是我将孬种当成良人,姐姐你便狠狠的骂醒我才好。”
她边说边抬了手打自己,我忙阻止了她,只能安慰道:“昨日父亲也在,恐怕此事家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哥哥虽在宫中当差,可这毕竟是内宫,他没有指令不得入内,你放心,我已经遣了青烟告知了他,说你一切都好,令他放心。”
我顿了顿,见她情绪有了些稳定,方又接到,“这也并不全是你的错,你也勿要再埋怨自己,是对方没有福分罢了,你只管别再想起他来,徒惹了自己伤心又是何必。”
苏云瑶吸了吸鼻子,满脸的凄楚之色,这样的打击对她来说确实过于重了些,我虽然能将安慰的话说出口,却当真也为她的将来担忧,这里不比二十一世纪,在这女子抛头露面都忌讳的时代,未婚先孕是何其下贱之事,不说她,便是我都觉得难堪了。她唔了一声,闭了眼只管流泪,我怕她胡思乱想便是又道:“妹妹若是听姐姐的,便是以后再不要想起这件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今腹中孩子去了,总是一条命,你便回去后静心礼佛,替那孩子超度,也算是你这母亲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吧。”
她睁开眼,默默点了头,“便是姐姐不说,我也有此念想,我原以为自己能随了孩子一起走,可偏偏阎王不收我,或许是我该受的罪责还未受完,故而才让我苟且活着,只可怜了我那未出生的孩子,是我对不住她,望她下辈子千万要投个好人家,别再摊上像我这般不负责任的娘亲。”
我握紧了她的手,勉强露了个笑,“孩子会原谅你的,你也有自己的苦衷不是吗?你也不是真的不想要他,他能懂你的心。姐姐也会替那孩子抄录经文,以保佑他早日投胎,妹妹如今要做的便是振作起来,姨娘可还在家等你呢。”
说起赵姨娘,苏云瑶又是泪如雨下,哭的双眼红肿,“娘她一直指望我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我却这样不争气,枉费了她这么多年对我的期望,我如今可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呢。”
“姨娘对你是苛刻了些,可也是为你好,天下父母哪有不为子女着想的,妹妹不必担心,姨娘她是你的亲娘,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就算再不好,也是她的宝,她岂有嫌弃你的道理,如今她因为你的缘故被父亲禁锢在祠堂,怕是日日夜夜都在为你担惊受怕,你可要打起精神来。”
虽说因为青娟的事情我对赵姨娘依旧心存芥蒂,可在宫中的时候抄录了那么多的佛经,我心中的想法竟有了微妙的变化。佛语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前世因果,其实早已注定,生死不过只是幻象罢了,又何必拘泥于表象。我从前不曾读过佛经,却在研究十二星座的时候也大概知道宇宙中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一些伦常规律。境随心转什么的,通俗来说就是你对别人如何,别人就会怎样对你,其实不是别人在变,而是自己的心境在变,纵然别人恶你怨你挖苦你打骂你,你若总持善心,将这些当做生命的考验,其实也就没那么多解不开的心结了。青娟已死,纵然死的悲惨,可冥冥之中定也有着我不知道的因果,我能做的不是一直敌视赵姨娘,而是去为青娟寻得超脱的方法。我每日里抄经念佛,保的不是自己,而是身边之人,如是再有什么不好,那也只能是他们自己本该要受的果,这个,却是无人可渡的。就如现今的苏云瑶,经历这件事后,我相信她也会有很大的改变,从前爱玩的性子果真也是会收敛的,而心比天高的赵姨娘,以后定也会谦逊许多,这便也是一桩好事,不是吗?苏云瑶听我此言,方才收了眼泪,“姐姐却不再怨她了?娘亲从前待姐姐总那样刻薄,总说就是因为有姐姐在,才将我的风光给掩藏了,我虽不喜却也无法改变娘亲对姐姐的看法,却不曾想姐姐今日会说这些话,若是娘亲听到,不知会不会因为从前的行为而有所忏愧?”
“从前的事情一概不提,咱们只管以后,以后若好好的,那就足矣。你是我苏羽歌唯一的妹妹,我不疼你疼谁,纵然别人跟我再亲,可你我的体内却是流着苏家同一脉血的,如何能与旁人相比。”
我破涕为笑道,“好了,咱们两个也别再哭了,倒是让外头的丫鬟听了笑话。”
苏云瑶抬手抹了抹眼泪,方才点了头。我正准备唤青烟进来替她拿些吃食来,苏云瑶却是突地抓了我的手臂,轻声问道:“姐姐,我还有一事想要问清楚。”
我抚了她的手,应道:“你可是想要问司马佶的事?”
她咬了咬唇,垂了眸子,片刻后点了点头。昨夜我问过安景凉,虽说苏云瑶腹中有了孩子,已经逃不开司马佶和她行了男女之事的事实,可司马佶依旧一口咬定自己并非故意,而是苏云瑶给她酒里下了药,他方才被逼和她行鱼水之欢。这样的说辞自然叫我震怒,可安景凉说如今没有人证,也不能说明他的是假话,故而此事只能就此了结。昨日在肯定苏云瑶性命无忧后,司马鹤便是强拉着司马佶离了宫,至始至终司马佶都不曾过问一句,懦弱的样子当真叫人看了想打,安景凉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怒气,他虽然心狠,却也瞧不起那样胆小怕事的男人,依着他的话,司马佶定是说了谎,只不过碍于司马鹤的恐吓,他只能这么说。便是如此,也就罢了,又听说父亲今日一早怒气冲冲上了司马府,两家险些打起来,闹得满城风雨,我不敢把此事告诉苏云瑶,她如今在宫中还好,若是回了苏府,还不知要面临些什么,我也很是无奈,父亲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当真未考虑周全。我沉默不语,苏云瑶便是自顾自的接了下去,“其实姐姐不说,我也大概知道,我如今也不怨他了,说到底都是我自己的错,以后断不会再轻信别人了。”
我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心里很是难过,却也没有一丝法子,只能叹了口气道:“罢了,也别想了,好好调理身子,陛下说了,上好的人参当归鹿茸都替你备着,尽管拿来补身子。你也勿要意气用事,我方才来的时候听丫鬟说,你竟一粒米都未进,这如何是好?小产的时候元气大伤,若不好好调理,以后会落下毛病的,我等会就遣了丫鬟给你熬药,我亲自喂你。”
“姐姐……”她说着便要起身,我忙压了她的身子躺下,起身朝外唤了青烟,吩咐了她熬药做饭,不过片刻,便是有丫鬟将新熬的汤药和饭菜送了进来,我端着青瓷碗一口一口喂了她喝下,又逼着她吃下一大碗的清粥,方才安了心。她吃了东西后,脸色也微微好了些,眼看时间不早,我便是命她好生歇息,起身出了竹意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