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艺像无业游民一样,穿过广场、趟过河沟,来到湖边的浅滩上,一屁股坐上去。圆圆的光圈套住月亮,格外的敞亮,心道:明天就到巫城,告诉那些人,我来了!
一觉醒来,他呆了:光影重叠,晨光融入风中,吹进湖里。睡莲不受扰的绽放,粉红花瓣,透着亮白色,充满朝气,在水中摆动,在向自己打招呼。 为留住这个画面,他打开画夹,全身心投入。 正聚精会神之际,有一人悄悄的走近。 祝艺收笔后,越看越满意,一扫近日的晦气,心情大快!收拾好,心满意足,起身就走。 那人道:“我到处找你,你却不看我一眼,不吱声就走了。”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靳丝,转身道:“我不知道是你,我还想平静的离开这里呢!”
靳丝道:“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
祝艺有心逼她走,冷冷道:“我们地位悬殊,你少用高人一等的眼神来看我,我不吃这一套!”
靳丝道:“你为何无缘无故,对我发脾气?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专心致志的画画,也没有打扰你。”
祝艺心想:文穆对这小姑娘有情意,她在身边,保不定他又带来火枪手,来对来针对我。斜睨着她道:“你打扰到我的灵感,还不够吗?”
靳丝道:“对不起,你别这样看着我。”
见她腿脚裹着脏泥,黄裙边沾着青污,一身白衣短袖,略显单薄,背着一副画夹。心软了,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靳丝抱膝坐下,看着晃动的睡莲,幽幽的道:“我不说话,等你气消了再说。”
祝艺道:“你心思挺细腻的,我没有对你生气。不过你一出现,我就麻烦不断。”
靳丝道:“我也没坏心。你说你有画瘾,我特意来送画夹。”
祝艺犹豫,还是接受了,道:“谢了。礼尚往来,这幅画就送你了。我本打算,找个地方细细玩味。”
靳丝道:“那你留着吧。”
祝艺道:“我心甘情愿送你,以后用不上这副画夹。”
把画卷出来,将画夹抛入湖中。毕竟是他偷的,一直带着它,不堪的往事会一直跟着他。 靳丝欣喜的接过画。祝艺道:“我们现在两清了,我该走了。”
靳丝声音颤抖道:“你认为这是场交易吗?”
祝艺道:“难道不是吗?”
靳丝睁着眼,两行清泪流下来。 祝艺心想:真倒霉!这小姑娘,该不会对自己情愫暗种了吧?这地方她能找到,那文穆肯定知道。瞧她没有风霜的脸,粉粉嫩嫩,挂着晶莹的泪珠,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靳丝平复了心绪,道:“抱歉,我刚才失态了。我只想送你一副画夹,你却对我不冷不热的。送我一幅画,还是一场交易,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
祝艺心念一转,道:“你当然得罪我了!我一大早的心血之作,被你轻轻松松的换去,能不心疼吗?也不一睹为快,说成交易,那是不让你有心理负担。”
靳丝凝眉渐舒,道:“你先别走,我这就看,我也是懂画的人。”
祝艺心道:等你看完,无论说什么,我敷衍几句,我们就各走各路! 靳丝将画平铺在双膝上,脸一会儿趴在画上,一会儿将画举起仰视;一会儿看看祝艺,一会儿托腮沉思。 祝艺心道:无论她说什么,都得给她一些鼓励。 过了良久,靳丝沉吟道:“整体来讲,画面好看,寄予了美好。”
祝艺颇感失望,心道:你也不过是流于表面的水平。 靳丝接着道:“在布局上富有变化,很有层次感。 真实隐藏在虚幻中,虚幻也离不开真实。 安静时,代表最真实的睡莲反而模糊不清;多姿多彩的天空,代表着虚幻,却倒映在水中。原本高高在上的天空,却屈居在睡莲碧绿的叶子下。倒映天空的水,看似未动,实则一直在动,推动者就是风。离开水,睡莲就得不到绽放。离开风,水的活力就得不到绽放。离开天空,水就失去了光泽。 也不知道你是天空,是水,还是风。我总感觉你的真实意图藏在风中,风是气流,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它产生动态。但它来的快,去的快。似不忘本的回去 ,又似厌倦了迷离的世间,又似从未来过。”
祝艺道:“你说的比我画的还清楚。有些被你说出来了,我才知道。豁人耳目,你比我懂画,这画给你也不冤。”
靳丝泪眼朦胧的道:“你真的要走吗?”
祝艺听其言,观其颜,难为情。 他本打算到巫城大闹一场,画完这幅画后,心境大变:将世间的一切扔掉,回到老师身边,一边聆听教诲,一边教书育人,做一位传承者。 祝艺躺在草地上,回思所经历的,只要不卷入其中,就没有恩怨情仇。 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都不说话。 文穆带两个火枪手来,施礼道:“大小姐,月亮快出来了,回去准备一下吧。”
靳丝不回应,也不动。 文穆道:“大小姐,今晚是一年一次的月祭。”
靳丝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
文穆大吃一惊:大小姐从来不用这种口吻和自己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的。道:“大家都在等您呢。”
靳丝跟着文穆走了。 祝艺悬着的心放下,生怕她和自己说一些难为情的话。她竟一声不吭,和自己耗着。 脚步声渐远,心道:她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靳丝解下腰间的面具,跑回去,放到祝艺的胸口,道:“今晚到未名岛,看我跳舞!”
确信她已经走,拿起面具来回翻看,是镀金的,捡起画夹,顺着田间小路,摸到街上,寻了一家饭馆。 老板娘见一个脏兮兮的人进来,踩在地板上,一步一个泥印,大为光火。 祝艺将桌上的板凳一放,道:“有什么好菜,每样来一盘。”
老板娘吼道:“快走!快走!哪里来的野人,我刚拖好的地,就被你踩脏了!”
祝艺将金面具朝桌上一拍,道:“这面具上面的金子,少说也有三五两,难道不够饭钱的吗?画夹是新的,也值几个钱。”
老板娘一看金面具,唬的直往楼上跑。祝艺斜身一拦,道:“跑什么跑,难道怕我赖账吗?我一天没吃饭了。”
老板娘尖叫道:“老公快出来呀,再不出来,你就没老婆了!”
一个声音吼道:“叫什么叫!死妈了吗?”
一个男人跑了下来,老板娘细声汇报。 男人道:“你到后厨,先准备一下。”
走到祝艺面前,道:“兄弟,你想吃什么?”
祝艺一幅画虽没卖钱,好歹也换到值钱的东西,道:“你就是厨子?有什么拿手菜,尽管上!”
厨子道:“咱们出门在外,不惹事,也不怕事。你告诉我,这面具的来历,我才安心。”
祝艺早就饥肠辘辘,被耗了一天,耐着性子道:“这副面具,是我用画换的,饿的快不行了,快点!”
厨子将信将疑道:“你稍等,我这就简单抄几个菜。”
厨子先端来一大碗米酒,道:“这是我自己酿的米酒。好喝不上头,你先喝点,顺顺肠胃。”
祝艺尝了一口,有甜味,有点酒味,下肚清爽,喝完一碗,饥饿感顿除。 老板娘端来一盘鱼香肉丝,紧接着葱爆油鸡,盛一大碗饭。祝艺吃了一碗饭。最后一大盆干笋烩鱼片,厨子亲自端上来。 祝艺道:“米酒再给我再来一碗。”
厨子道:“米酒这么快就喝完了?虽说好喝不上头,喝多了也会醉人。”
祝艺道:“我喝了没什么感觉,再来一碗吧。”
祝艺喝了三碗米酒,打了个饱嗝,道:“老兄,炒的菜不错,饭钱都在这了。”
厨子道:“就当我请你,这面具,我不敢要。兄弟有这副面具,怎不去参加月祭?好多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祝艺道:“那你戴着它去好了,现在它是你的了。”
厨子道:“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参加月祭的人,首先是傩族的人;其次为吸引优秀的人加入,也会赠送。一般不是金的,就是银的,拥有这两种面具的人,非富即贵。我看兄弟,怎么也不像。”
祝艺酒气上涌,呼出一口酒气,道:“你们这些普通人,就喜欢拿穿着看人!以你的意思,是我偷的?”
厨子道:“我可没说是偷的。”
老板娘道:“如果不是偷的,你干嘛不去参加呢?”
祝艺瞪了一眼老板娘,道:“有人想我参加来着的,只是不感兴趣!”
老板娘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去吧!你这一身绿衣、紫裤子打扮,衣服也是偷的吧?”
祝艺憋着一口气不理她,大步出门。风一吹,摇摇晃晃,似乎要跌倒,又走了几步,头昏脑胀,身体不受控制的瘫倒。 这对夫妻看他倒地,出来瞧热闹。 祝艺喝了酒以后,被这老板娘一说,心里憋闷,翻了一个身,道:“这未名岛怎么去?”
厨子道:“从城中走,上山,再到岛上,恐怕有点远。”
祝艺猛的一挤眼,将眼睛睁的大大的,怕自己睡了过去,道:“有近路吗?”
老板娘抢道:“有当然有,就怕你不敢走!从山上跳下去,再从湖中游过去,快的很!”
祝艺道:“从哪座山上跳下去?”
老板娘笑道:“喏,就在前面,到山顶一跳,湖水就能将你送到岛上,哈哈!”
祝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站起来,不远处有一座黑乎乎的山。抖擞精神,朝水稻田里走。路与水田之间有一条供水沟,祝艺一脚踩空,跌了进去,呛了几口淤泥水。 老板娘拍掌哈哈大笑。 祝艺被那又脏又臭的水一呛,迫使他运上更正力,逼着自己来到山下。 一条石阶蜿蜒向上,祝艺来到山顶的凉亭中,下面就是壮阔的未名湖。湖中有一座岛,于此处遥遥相对。夜色阑珊,岛上一片灯火通明。 他拔起一棵树,朝空中一抛,带着酒劲直接跳上去。落入水面之际,一弹而起,踩水面,踏水而行。 湖面的水汽越来越浓,淹入其中不变方向,一个迟钝掉入水湖水中,被冰凉的水一激,他的酒醒了三分。 幸亏有歌声和人声指明方向。祝艺脚踩水底沙面,一个浑厚的声音唱了起来: 当我们熟悉的世界被打破时, 是否还有一种可能,让我们不惊慌失措? 当我们所有的信条被质疑时, 是否还有一种虔诚,让我们觉得理所当然? 当我们的骄傲被掩埋时, 是否还有人,为你平息心中的怒火? 当我们懦弱时, 是否还有一丝亲情,让我们重振旗鼓? 下面的人齐声应道:有! 声音震耳欲聋,把祝艺吓了一大跳,身子缩入水中,心道:原来这么近了! 绕到山体后,走过浅滩,附岩而上。寻一处凹岩坐下。 靳铣道:“现在大家戴上面具找各自心爱的人吧!无论是爱情的,友情的,还是亲情的,把心中最想说的话说出来,不用藏藏掖掖。若是对方不愿意,不要在意,明年还有机会!”
下面纷纷鼓掌,欢声雷动。 祝艺伸头下望,人头攒动,窃窃私语。心想:这是什么月祭?就是集体大联欢、相亲大会。 背靠着岩石,望着天空,黑黝黝的山峰,一轮明月正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