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山流冲刷到此的祝艺,恍惚中听到歌声,既喜、且哀,又振奋。所喜者:忆起求学、学艺乐时光,那里也是自己的家乡;所哀者:自己命运多舛,不但失去了挚爱之人,还差点死在这里;所振奋者:自己活着,还能重拾自我,再次将生命绽放。
他迷迷糊糊起来,甩掉身边的蚊蝇,如梦游一般走过浅滩,往山上爬。寻找着这悦耳、悲伤又鼓舞人心的歌声。 直到歌声停歇,他才有了自己的意识。身体火辣辣的疼痛,像充满气一般的肿胀。猛烈的拍胸,将呛饱的水吐出来,才舒畅许多。 幽静的山林,被觅食的鸟儿占领,发出的声音,却掩盖不了歌声,再次响起时的穿透力! 歌声又停了。清晨的阳光猛的穿插在山林迷雾中,光波和雾交织在一块,很有迷幻色彩。 看到一位女子,圆形的大理石中央跳舞。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忽焉在左,忽焉在右,如云过天不留痕,若水过时不留迹,轻盈灵活。最后挺胸收尾。 祝艺沉浸在她的舞蹈中,这舞蹈本身就有股魅惑力。他是一位山水画家,没想到她能将人的动作之美,形体之美,曲线之美,展现的如此荡气回肠。 祝艺回思她的整个跳舞过程。只觉有多处精彩,难以用一幅画来展示;又觉如梦境,需要立即记下来,方才不忘却。 就在此时,眼前金光一闪,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来不及。干脆不管,仍在想刚才的舞蹈,要把它牢牢的记住。 脖子被紧紧的勒住,呼吸都有点难,才意识到自己被一根金绳牢牢套住。顺金绳看人,正是那个戴面具、红衣、黄纱裙的女子,她呵斥道:“你是谁?怎么出现在这里!”她叫靳丝,面戴敬月亭,手持万金绳,在升空的那一刻,察觉到有人在窥视。认为他图谋不轨,用力一扯。祝艺被拉的跌撞过去,怒道:“你又是谁?为什么要套住我?”
靳丝打量一下他,破衣烂衫,脸上浮白,好像被水里泡了很久似的,又像遭了什么大难,不像个奸细,放了一半心。道:“你别拉了!只会拉拉越紧,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万金绳,又叫金丝锁,只有我能解开。赶紧放弃抵抗,从实招来!”
祝艺闻言,右手抓住金绳,防着她拉扯。从容道:“招什么?我只是闻歌而来,无意间看到你跳舞。你的舞蹈,翥凤翔鸾,令人心旷神怡;又如一阵旋风,狂乱而不失气势;如鹏鸟一飞冲天,杳杳无影踪;又如空寂中落下的一根羽毛,轻飘飘落地。倏忽间又如鸾岐鸿惊,纵跃而起,悬空而转,窜高伏低,如鱼跃出水面,又如水中游鱼,令人叹为观止!”
靳丝听他说的,就像唱歌一般。而且是夸赞之辞,收了万金绳,摘下面具,浅浅一笑,道:“你在说我么?”
祝艺心中一烫,长睫毛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格外的水灵,笑颜如花,看起来十八、九岁,散发着青春的活力。道:“除了你,还有谁?”
意识到画夹不在了,转身回走。 靳丝看他往血屏岩方向去,心中怀疑,跟了过去,道:“你是从血屏岩上来的吗?就是那块红岩石。”
祝艺低头寻找画夹,每个草丛都不放过,道:“是的。”
靳丝喝道:“你给我站住,再往前走,我就不客气了!”
祝艺如若未闻,继续搜寻。 靳丝甩出万金绳,祝艺猛回身,金绳已在眼下。立即身子倒倾,双指夹住绳头,手腕右旋,将万金绳缠在手腕上,绷住。道:“你是什么人?不就看你跳个舞吗?至于要抓我吗?”
靳丝左手在金柄上,轻轻一掸,金绳竖起精细的倒刺。祝艺立即感到手指、手腕一阵刺痛,马上左旋松了万金绳。指和腕上渗透出血珠。 靳丝收了绳,道:“谁让你乱抓人家的东西的?我只是轻轻一掸,如果我要用力拍的话,你那只手就废了。”
祝艺手腕上不断的冒出血,也不管了,这画夹可是他的灵魂伴侣,非找到它不可! 靳丝心想,不能让他假装寻找什么东西,给溜走!将万金绳缠在腰上,双掌齐出,右手砍颈,左手化剑刺面。 祝艺听到声音,立即左指点她掌心,右指点她掌缘。只想让她知难而退,攻其必守。 靳丝立即缩手,心惊不已,对方出指自然、随意,却切中要害。如不快速将他拿下,必将后患无穷! 靳丝是在美好包裹中长大的人,心很单向,如同装了放大器,善意可翻几倍,敌意能翻数十倍。 她使出家传剑指,上刺、刺挑、扎刺、割刺,越来越狠辣,招招不离祝艺的下颌、咽、喉和面部。 祝艺没想到她这样阴狠,急退两步,从正面拍出“五端掌”中“智掌”,智掌如水卷,将其逼开。 靳丝凌然不惧,猱身而上,抓手、缠腕,拧臂、拌腿,势将祝艺放倒。 祝艺不想用刚强的招式——就怕画夹在附近——运转如风,左手“撩风斩”,右手“劈风斩”,就是不让她沾身。 靳丝避在一边,脸上潮红大盛,觉得他胸膛的起伏,都在嘲笑自己。想抽腰间万金绳,又放下手,拿不定主意。只得顺步缠身,发挥练舞心得,欲拿他颈部大动脉。 祝艺一再容让,此刻动了杀心,左格其腕,右手“震乾坤”附着“更正力”,一掌按到她肩上,就算她不死也废了。 靳丝滑身侧开而上,临了一脚“兔子蹬鹰”,将他踹开。心怦怦直跳,如果那一掌打中的话,就再也跳不了舞了! 祝艺心想:难道是金主知道我没死,派她守候在此? 敌意顿增,全身毛孔舒张,热流滚动,道:“不用保留了,用你的万金绳吧!”
靳丝看他气势大变,心里很怕,嘴上却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何必将你弄残弄废?只是你是奸细,我又不能放你走。”
祝艺已经想好一招毙命,道:“什么奸细?”
靳丝道:“就是巫国的奸细。”
祝艺起疑,道:“不是,我是被金主打入绝命崖——趁人之危,总有一天我要他好看!”
靳丝实在不想和这个人对战,选择相信他的话,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就算你还有命,流到这里几百里,也会溺水而亡。”
祝艺见她收回“扑兔”架势,道:“原本我也不相信我会活着,只是有人唱歌,将我唤醒了。”
靳丝道:“这地方除了我唱歌,跳舞,别的人人,未经允许是能上来的。”
祝艺放下警惕,道:“那就谢谢了,唱的真不错。刚才多有得罪。金主付白使用奇招前,会把一个白色的面具,插在脸上,然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靳丝道:“刚才是我误会你。你能逼他到那一步,已经很厉害了。他的面具叫骨白,和我的敬月亭本是一个面具,一个是内衬,一个是外罩,可惜分开了。”
祝艺只关心自己所关心的,道:“既然知道我不是奸细了,那就请别妨碍我找东西。”
靳丝心想,他是金主的对头,那就好办了,道:“你找什么?”
祝艺道:“画夹,别再对我纠缠不休了!”
到了血屏岩,仍然没有画夹的踪影。这血屏岩贴着陡峭的山体,有二十来米高,滑溜异常。他折了一根粗树枝放上,脚踩上去,顺着血屏岩滑下去。 靳丝虽知道这里,但从未下去过。犹豫了片刻,依样下去。她对此人又好奇,又有点怀疑。 祝艺径直到凹壁处的浅滩。自己留下的脚印还在,汹涌的水流不停歇地翻滚着,而画夹已经不在。 不禁垂泪,哀悼这个灵魂伴侣。对棺主和金主的恨意,又涂上了一层。 靳丝从浅滩上的脚印判断,他确实是从水中上来的,暗暗称奇。道:“不就一个画夹嘛,我买一个送给你。”
祝艺擦擦泪,道:“你很烦,知不知道?”
靳丝涨红了脸,从来没有人这样说她,道:“我哪里烦了?是你心烦,为什么要说我?”
祝艺叹了一口气,意识到多留无益,从她身旁走过,到了血屏岩前,道:“这石头诡异的很,感觉能吸人血一样。”
靳丝道:“传说中,它就是喝人血生长的。”
祝艺道:“你为何老是跟着我?”
靳丝道:“我哪有跟着你?这可是我们家族的禁地。我不想追究你,不过给别人看到就不一定了。”
祝艺道:“难道你是守陵人?”
靳丝道:“不是。这是血屏山,就因为这块石头而得名的。曾经是祭祀地方,后来弃之不用,成为练习月音舞专属地方。”
祝艺推测道:“你能自由的在这个地方,肯定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靳丝道:“我能有什么特殊的身份?这里众人平等,各司其职罢了。上去以后等等我,山下面有人守着。搞不好,他们会抓你。”
祝艺道:“我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你就当我没来过。”
来到靳丝跳舞处,竟然是一块完整的天然的大理石,光滑如镜面。左下角是石制扶梯,梯下是一条笔直的石阶,石阶直达铁门。门两边是七八米高的钢铁网,网上扎着钢丝花。 祝艺心道:外面说不定真有人守着,干脆在这里等她。 靳丝来到他身后,道:“你是在看风景,还是在等我?有没有被他们发现?”
祝艺以为她能主动先下去,左顾而言他,道:“你衣服的颜色好奇怪,上身是红的,下身是黄色。”
靳丝道:“红色表示,向月献祭;黄色表示与地相连。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从一开始你就逃避了我的问题,以至于产生误会。你说出来,我也好想对策。”
祝艺坦言道:“没有被发现,我不想引起注意,有意在这里等你。”
靳丝道:“阁下尊姓大名?我好提前给他们打声招呼。不然被他们发现,可能比较粗暴。”
祝艺摸不清,她是真的好心,还是有意套自己,反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是谁?他们又是指谁?万一哪天我被抓了,也好凭你的大名,给我赎身。”
靳丝呵呵一笑,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话,道:“我叫靳丝,外面的人是傩城第一位卫士文穆,其余两个是他的手下——他们都是火枪手。”
祝艺经历人间百态的考验,心思也复杂多变,发现自己正在失去的宝贵东西——坦诚。 不禁看了她一眼,在她秀气的外表下,处处透露着天真烂漫,好似不食人间烟火。心想:她是真的在关心人,我一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便道:“我叫祝艺。祝是祈祷的意思,艺是艺术的意思。”
靳丝道:“好,我记下了。你出去有什么打算?”
祝艺道:“没有。”
靳丝道:“有没有需要我帮你的地方?”
祝艺有点不耐烦,道:“我说了,不想引起人的注意。认为你是可靠的人,才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不但是金主,就连棺主,也想置我于死地——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那虚伪的人肉面皮撕下来!”
靳丝惊讶道:“你难道不怕他们吗?”
祝艺道:“我只怕两类人:一个是对我有恩的人,一个是对我有情的人。”
靳丝心想:就连自己的爸爸,对棺主也忌惮三分,他却与棺主势不两立。关心道:“你这一身模样,从血屏山走出去,肯定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祝艺道:“只要你不跟着我就行了。”
靳丝道:“这是为什么?你讨厌我我吗?还是你真的烦我?”
祝艺脑子都要裂了,心想:这些姑娘怎么都喜欢刨根究底?不过现在是请她帮忙。 和颜悦色的道:“傩城第一卫士,还有两大火枪手,也只不过是给你看门的。你的身份、地位不言而喻。我太了解你们这类人了,一举一动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跟你走在一起,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犹如光着身子走在大街上一般。”
靳丝道:“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显著。大家都是人,你说的身份、地位,只有在特殊的场合才用得上。”
祝艺心想:她的想法很另类。不过我说一句,她接一句,这样没完没了。便道:“ 你不是说外面守着人吗?你不带他们走,我怎么敢走?”
靳丝道:“哎哟,我没想到!我这就走,把他们也叫走,你迟点下来。”
她步态轻盈的下去,轻叩两声铁门,门就开了。 祝艺心想:棺主的势力很大,而且深藏不露,也不知道她能否像她说的那样做。我得赶紧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