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工事里一片混乱,听不懂的语言在狂呼乱喊着,不时有枪声传来。李书贤和尹国正趴在壕沟里合计了一下,决定从左右两翼进行包抄,两面夹击,让敌人顾此失彼。商量好后,两人分别带着各自手下的战士往两侧迂回前进,留了一个班的人在正面佯装进攻。整个环形工事左高右低,高的一边靠着悬崖。只要能上到悬崖去,就能从上面居高临下射击和投弹。李书贤带人顺着山上的小路往悬崖上冲,一路解决了好几个护卫悬崖的地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悬崖上。从悬崖往下看,尹国正他们被敌人的机枪打得抬不起头来,他正在组织人用炸药包清除工事外围的障碍。李书贤刚要组织大家往下扔手榴弹,掩护尹国正他们突破。环形工事里的敌人突然发现了他们,一挺机枪朝悬崖上猛烈地扫射过来,子弹打得悬崖上的山石碎块四溅,李书贤赶紧让大家趴下隐蔽。跟在他身后的林晓没什么经验,一只脚踩在悬崖边上,奋力往下扔出手里的手榴弹。几乎同时,一梭机枪子弹打在他的胸口,他的胸口顿时绽放出一团硕大的血雾,溅了李书贤一脸。林晓像一棵被伐倒的树一样,笔直向下栽了下去。“林晓!”
胡金泉大喊一声,向悬崖边扑过去。李书贤一把拽住他,把他死死摁在地上。李书贤伸手抹了一把脸,满手的鲜血,他冲胡金泉怒吼一声:“你他妈的不要命了!”
李书贤慢慢爬到悬崖边上,小心地探出头迅速往下瞄了一眼,大致看清机枪手的位置。他招手让人递给他几枚手榴弹,朝着记忆中的范围扔了下去。几声爆炸之后,机枪的扫射停了下来,他估计敌人的机枪手被炸死或炸伤了。李书贤抓住这转瞬即逝得时机,趁下面敌人还没来得及换机枪手,高喊一声:“大家一起往下扔!”
大伙儿冲到悬崖边上,扬手把手里的榴弹扔了出去,胡金泉一边扔手榴弹一边流着眼泪高喊:“为林晓报仇!”
悬崖下的阵地上顿时燃起一片火海,硝烟四起,阵地内不断传来弹药的殉爆声和敌人凄厉的惨叫声。李书贤趴在地上,探出头向下看了看,阵地上的敌人已经开始动摇,不断有人扔了枪爬出工事往回跑。下面的尹国正小组也趁机用炸药包炸开了环形工事的一角,他自己身先士卒地挥着枪冲了进去。李书贤正趴在悬崖边看得起劲,突然听到一声枪响,这声枪响离自己很近,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大腿像被一把大铁锤敲了一下,猛地向旁边一撇,一阵冰冷而麻木的感觉袭来,接着才是钻心地痛。他一回身,身后不远处居然还藏着一个敌人的地堡,位置非常隐蔽,如果敌人不开枪的话,还真看不出那是个地堡。“趴下!隐蔽!后面有地堡!”
李书贤一边喊着一边翻身滚了过去,冲着地堡的射击口就是一梭子子弹打了出去,接着把手榴弹也扔了过去,这才滚到一处凹进去的山崖边上隐蔽起来。战士们立即围着地堡各种武器一通扫射,打得地堡烟尘四起。等了几分钟,地堡里没了动静,大伙儿紧张地靠了过去。张宇端着枪,小心翼翼地进了地堡。片刻后,他钻了出来,举着一杆枪喊道:“里面只有三个敌人,都死了。”
李书贤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察看自己腿上的枪伤。身边几个战士也围了过来,准备帮着处理伤口。看着李书贤糊满鲜血的棉裤,胡金泉蹲下来用刺刀划开他绵裤的裤腿,露出里面的伤口。这是一个贯通伤,子弹从大腿外侧打进来,又从内侧钻了出去。入口倒是挺小的,可出口就大多了,像个小孩儿的嘴巴,鲜血还在往下淌。随队的卫生员急忙掏出身上的急救包,用绷带使劲把伤口包扎起来,止住鲜血继续流。李书贤扶着胡金泉站了起来,卫生员笑着对他说:“排长,你运气真好,子弹避开了大动脉和骨头。这伤还不算严重,别担心,养段时间就恢复了。”
李书贤点点头,扭头对胡金泉说:“咱们下去吧,去看看下面什么情况了。”
胡金泉架起他,李书贤用一条腿蹦着下了悬崖。环形工事里被炸得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散乱丢弃的武器弹药,还有随手扔得到处都是的文件。十几个敌兵的尸体七歪八倒地躺在泥泞的地上,五六个尹国正排里的战士拿着枪,负责看守中间空地上的几十个大胡子士兵,他们都一脸惊恐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尹国正拿着听牛肉罐头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看见李书贤这个样子,立即笑了起来:“哟,老李,你这是在表演金鸡独立呀。”
“去你的,你也不关心一下老子的伤情,还来取笑老子。”
李书贤放开胡金泉,在一个弹药箱上坐了下来。“小胡,你去把林俊的遗体找到,整理好等民工队往后运。”
李书贤指了指悬崖下林俊掉落的地方对胡金泉说。“林俊?就是昨天晚上和我们一起打牌的那个?牺牲了?”
尹国正有些吃惊地问道。“嗯,牺牲得挺惨的,被机枪打中了胸口。”
李书贤低声说道。“林成军也牺牲了,刚过河就被流弹打中了头部,可惜了,五六年入伍的老兵。”
想起昨晚一起打牌的四个人,今天就有两个人不在了,尹国正的情绪不免有些低落。旋即他又自我安慰道:“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死了也是为国捐躯,值了!”
李书贤看着他自言自语的,也不打断他,任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似乎越紧张他的话就越多。“老李,咱们这回还真抓住了一条大鱼,活捉了他们的一个中校营长。喏,就是那边那个大个子,对,满脸络腮胡的那个。”
李书贤仔细打量了一下空地上蹲着的敌军士兵,只见他们全都是满脸的大胡子,年龄看起来也挺大的,个子高高的。再瞧我们这边,因为部队里有很多来自川省的士兵,个子不高,年纪不大,一个个的满脸稚气。跟那些粗壮的敌军相比,简直就是一群娃娃兵,难怪有些敌兵即使被俘虏了还依然满脸的不服气。“老李,我看你这伤势够呛。剩下的敌人你就交给我,你留在这里跟他们一起看守俘虏。等担架队到了,你就下去安心养伤吧。”
尹国正看了一下他的伤势,摇着头说道。李书贤点了点头,关切地说道:“你也要小心,别一个劲儿往前冲,一定要活着回来!”
尹国正郑重地点点头:“我记住了,你放心。”
转身集合自己队伍,除了留下看守俘虏的人,其他人继续跟着敌人往前追。李书贤叫自己的副排长赶紧跟上尹国正的队伍,副排长问要不要留个人照顾他,李书贤一挥手:“不用担心我,这里还有看守俘虏的战士。你们都上去,消灭敌人要紧。”
副排长也不多话,带着人沿着敌人逃跑的路线追了上去。目送着战友们走远,李书贤这时才感觉到腿上一阵阵的剧痛袭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因为失血过多,他脸色苍白,有些头晕难受,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晕过去的时候,救护队上来了。李书贤躺在担架上被送到临时救护站。医生看了看情况,决定先给他输血,再缝合伤口,等明天情况稍微好转,再送他去后面的战地医院。李书贤昏睡了一天,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因为输了血,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就是觉得有点儿饿。他看着忙碌的护士,不好意思开口,肚子却一个劲儿地“咕咕”直叫。一个小护士听到了,笑着给李书贤端来一饭盒的稀饭和两个馒头。李书贤红着脸说了声谢谢,接过馒头几口就咽了下去,又把饭盒里的稀饭喝光,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过了一会儿,医生又来看了一下李书贤的情况,觉得他没有生命危险了,可以安排往战地医院送。一起往战地医院转移的还有另外三个人,担架队来了八个人,带队的和抬担架的都是当地的藏族老百姓。他们习惯了走这样的山路,抬着担架走得飞快。走到一处狭窄的山路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喊声:“前面抬担架的同志,请让一让,我们有紧急军务,请让我们先过去。”
路很窄,抬担架的老百姓只好站到路旁的草丛中避让。一队人马从后面超越了担架队往前走。李书贤躺在担架上看去,这队战士中间走着一个身高和他差不多的敌军将领,身上的军装有些破烂,样子也比较狼狈。可他的神情却依然很高傲,一点都不像是俘虏,看样子是敌方的高级军官。那名军官在经过李书贤的担架时,忽然停下脚步,弯下腰仔细地看了一下李书贤的伤。他从军装的口袋里摸出几颗糖果放在李书贤的手里,叽叽咕咕说了几句,李书贤茫然地望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军官直起身,冲李书贤笑了笑,迈步继续往前走。跟在他身后的一名我军战士对李书贤说:“他说你很勇敢,是个好战士,糖果是他送给你的。”
说完,这名战士急跑两步,追上了军官,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李书贤不知道的是,给他糖果的这名军官是敌军的一个旅长,他也是整场战争中被我军俘虏的军衔最高的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