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知乙走后,祁聿原地站立片刻,坐到大班桌后,点了支烟。
书房是全玻璃隔断的,祁聿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注视之中,射灯打在周围,整个书房像刚闭幕的话剧舞台,中央画面静止,只有他指尖的一点烟雾在飘着。 石择铭从沙发角落站了起来,到岛台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拉开书房的门,两人说了什么话,祁聿才想起客厅有人一般,拿起遥控器摁了一下,百叶帘落下,书房被彻底隔断。 客人们回神,该喝酒喝酒,该玩游戏玩游戏,在“知识分子”地界撒欢别有一番滋味。 祁聿家有一整面书墙,向上至二楼,向外至客厅,与整个房子的装修融为一体,中间还安装了带滑轨的梯子,方便拿取高处书籍。 本以为祁聿这种时髦精和这房子格格不入,但他刚才坐在书房里,就仿佛回到了他自己的世界,隔绝了格格不入的他们。 “谢了,这款我之前托人在国外找了很久,都没买到。”石择铭把悠悠球放一旁,拉开椅子在祁聿对面坐下。
祁聿:“客气。”“袁知乙连我都没看见,溜得真快,”石择铭想起她仿佛多看一眼就算同流合污的模样,“我带了她一年,以前竟然不知道你俩认识。”
祁聿带着明知故问的语气问:“她好带吗?”
“你说呢,进社第一天就给前辈下马威。”
石择铭无奈,他自己也是被下马威的前辈之一。
当时在搞赛前测试,信号处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社长带着好几个人查了两周才有结果,本来开会是想炫耀一下,结果袁知乙说挺简单的,不仅看出了问题,还把函数解出来了,完全不顾各位学长学姐的脸面,尤其老社长,脸都绿了。 “不愧是理学院断层第一,一顿输出,”石择铭想起那场景不由轻笑,“她真是你家许老师培养的?我多嘴一句,她这情商真是没学到许老师分毫,以后得吃大亏……” “她不会。”石择铭:“嗯?”
“她最拿手的事就是不让自己吃亏。”
祁聿语气风轻云淡。
“你还挺了解,”石择铭语气隐有笑意,“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对人家有心思?”祁聿偏过头笑了声,“你想象力可真丰富。”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社外社内给袁知乙献殷勤的不在少数,我都撞见过好几个。”
祁聿:“谁这么想不开?”
“你对人家没心思还问?”
祁聿并不上套,反问:“难道里面包括你?”
石择铭伸手推拒:“别,跟她在一块就好像在南天门谈恋爱,这福气还是留给神仙吧。”
闻言,祁聿想起她那双冷而灵的眼睛,面无表情盯着的人时候,如无牵无挂的神灵。 石择铭继续试探,“那你是因为费文文?”
祁聿不解:“费文文是谁?”
“……” 石择铭:“费文文,智新社统筹联络组组长,计科院的大美女,你的入社推荐人!”
祁聿想起来了,但记不清脸。 石择铭:“那你到底是想搅弄什么风云,总得让我这个社长有个心理准备。”
祁聿:“给你们争脸面,不要?”
开发者大赛高校赛道华东区积分第一,这脸面确实够。 石择铭:“那你目标不应该放在东州,你应该搞个全国第一给东大长长脸。”
“东大的脸值得我这么辛苦?”
“……” 石择铭努力给智新社挽尊:“其实你不来我们也有积分第一,袁知乙不就是么?你横插一脚,人差点因为你没当成这个组长。”
“哦?”
祁聿剑眉轻扬,“这么厉害?”
“关键是你的id指向性太强,还有你后台那些点赞。”
祁聿满不在意地问:“什么点赞?”
石择铭要抓狂了,原来玄幻小说里到处闯祸而不自知的恶魔在现代社会同样存在,“你唯一点赞的五篇文章全是袁知乙写的,你别说这事儿你也不知道?”
祁聿这才有了点反应,弹了弹烟灰,“英泽智享做的什么论坛,点个赞还留痕。”
石择铭:“……”这是重点吗? “你怎么就独独给袁知乙点赞,你不知道那是她?”
“知道,”她的ID,以及评论区怼天怼地怼空气的画风,个人特征太明显,祁聿只点赞了她当然是因为,整个论坛,他就只看过她的文章,“写得不错,所以点了。”
“……” 石择铭竖起大拇指,他该说些什么?他无话可说,“真行。”
“怎么?”
祁聿问。
“她大二就当组长,有很多人不服,就因为你的点赞,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冲着她来的,有些人就幸灾乐祸,等着看她笑话。”“都这么菜了还有心思看别人笑话,”祁聿仿佛被逗乐了,“你们社真不怎么样。”
石择铭已经没脾气了,“不怎么样你还要进。”
祁聿没接话,转而问:“袁知乙在忙些什么?”
这话题转得略快,石择铭:“你不是对她没心思?”
“有心思才能问?”
“……” 真够滴水不漏的。 石择铭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我不了解,她和程之远走得比较近,也是程之远举荐她做的组长。但是接下来很明显,她的目标是应用赛,具体还不知道要做什么项目,但从她的研究内容来看,应该是听觉那一块,下一步整个开发组都得跟着她的步调走。”
祁聿点点头,思索着什么。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石择铭问,“按理说你们也算青梅竹马,她为什么看起来很不待见你?”
“有吗?”
祁聿不觉得。或许用无视更准确。毕竟,她连删了他,又重新加回他,都没发现那是他,他当时都快气笑了。
“不能更明显了。”石择铭实话实说,“而且你现在是演哪出?被动成了群演,我总得领悟领悟导演的中心思想。”
祁聿抓着桌子边缘滑了过来,伸手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从一旁抽出一个文件盒,递给石择铭,“今年应用赛的赛题,你看看,需要补充的,在大赛开幕前告诉我。”
石择铭懵了,“这个我们能看?”
祁聿点头,“没什么不能看,应用赛本质上就是项目招标罢了,比赛只是形式,看到奖金池了吗?谁出题谁出钱。”
这个石择铭是清楚的。企业提出问题,参赛团队负责解决,就这么简单。 那么祁聿的意思是? 祁聿看出石择铭的疑惑,“你们想做什么项目,我就设什么赛题。”
这话换个人说,石择铭都要在心里偷偷骂一句“装逼”,但是祁聿,他做得到。 石择铭还是头一次有了抱大腿,不,抱佛脚的快感。 不过…… “这个你们,是指袁知乙吧?”
祁聿后仰,悠闲地靠在椅背,“如果你们还有别的需要,也可以支持。”
理解了,都是顺便呗? “你老实说,我保证不泄露一点消息,”石择铭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喜欢袁知乙?”
祁聿眼皮掀起,睨一眼石择铭,“都说了不是,哪那么多废话。”
“那你图什么呢?”
石择铭想不通。
祁聿直起身,够到桌面上的手机,拿过来,漫不经心地回答:“还债,我从不亏欠别人。”再多的,他就不说了。 石择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祁聿点开“幼稚圆”的聊天框,她的入社邀请下边跟着一个急躁又不客气的问号。 他思索回复什么内容,手机在指尖转。 对面,石择铭在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话。 “她跟同龄人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了,现在不服的,以后迟早会服气……” “她的数学基础非常扎实,再学其它就跟开挂一样……” “她是程之远挖来的,她基本只听程之远的话……” “程之远其实也就比我大两届,他是工作直博的路子,做两年团委辅导员就该直博了,就这你该知道不简单了,他本科的时候是校学生会主席,爸妈都咱学校教授,根正苗红,人还挺帅,不少学妹奔着他进的智新社。”
“他对袁知乙,那叫一个特别……” 祁聿听到最后忽然抬眼,摁灭手机扔在桌面上,“你今天话挺密。”
石择铭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暂时不出声了。 闻人放在这时候回来了,门都没敲,风风火火带进外边的酒气和噪音,“圆圆怎么走了?还没说上两句话呢,这妹妹可真是越长越漂亮啊……哎择铭哥,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喝酒去啊?祁聿你干嘛呢给兄弟点面子,快!”
祁聿:“你的局上我家开还要我招待?”
“这不是阿基米德生日嘛,你怎么这样说?”
闻人放嬉皮笑脸,被祁聿盯得毛骨悚然,这才支支吾吾道:“嗐!那我现在不是出国在逃人员嘛,我还能去哪,这不手头也不算宽松嘛,更何况我不来,叫你出去你肯定不去啊!”
石择铭道:“回去上学去吧,没钱瞎搞什么?”
“那不还有祁聿吗?”
闻人放嘴快,说完才讪笑起来,“只要祁聿点头一块干,我爸肯定放心给我拨款!我妈不就让我回国了嘛?”
祁聿:“你看我像怨种吗?”
闻人放:“说什么呢,天使投资懂不,我看你像天使。”
祁聿:“天使不投资文盲。”
闻人放:“滚。”
石择铭乐得不行。 闻人放家做关系买卖最是应酬多,东州到处都有他家的会所,谁缺地儿他都不缺,就是上头哥哥姐姐多,对这个小的管得紧,他吧,大钱能有,小钱抠抠搜搜,开着超跑兜里没钱加油都是常有的事,所以总想着自己做点事,手头能过几个钱也是好的。 “这么气派一人怎么说这话呢,大方点,”闻人放拉救兵,“择铭哥,你说是不是?”
也就闻人放来了,石择铭才觉出自己是哥哥,和祁聿独处的时候就像同龄,甚至错觉祁聿更年长一些,这种年长并非死气沉沉,也并非经济地位的压制。 早年闻人放家更有实力,祁聿那会儿就是孩子王了,石择铭总看见一群人跟在他屁股后边转。 祁聿这人,用“气派”这个词形容算恰如其分。 见祁聿都快听烦了,石择铭代为发言:“祁聿没空,他有事要忙。”
“忙啥?”
“正经事。”
“哥,我的事也很正经好吧,干不成我真得回多村上学了?”
“终身大事。”
“啥玩意?扯吧你就!”
这下连祁聿也朝他扔了只笔过来。 石择铭巧妙避开,把那只笔捉住,扣在文件夹上。 不承认,没关系,且走且看。 - 袁知乙和宋一言去人和馆吃狮子头,进入复杂声域,她听得十分吃力。她佩戴的助听器是高一那年配的,不能智能识别场景,在外边都听不大清。 等菜无聊,她便想试试新助听器。 助听器塞进耳道那一刻,袁知乙感觉踏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能准确地判断乒呤乓啷的碗碟碰撞声来自身体右后方的餐桌;能辨别等位的一对姐妹音色有着明显的差异;能将取餐的人声播报和商场的背景音乐清楚地分离开来…… 人声不再是电流感的,高音不再是断断续续的,人机混合的声音也不再是混沌的…… 原来声的世界层次是如此丰富。 世界是多样的、立体的、有序的。 这一切都太奇妙了。 她赶紧到一旁给许堂英打电话,没打通,就打给了秘书,让秘书转达谢意。 吃完饭坐地铁回校。 以往她是能坐公交就绝对不坐地铁,因为助听器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中经常发生啸叫,而今天,除了地铁交汇时轻微耳鸣,其它时候,所有声音都在她耳朵里相处融洽。 踏进校园,她能听见快递柜旁同学输入验证码时的不耐烦,能听见外卖小哥摩托车驰骋而过的焦急,能听见路过的情侣交谈间的热络爱意…… 人与人之间的情绪她不只能用眼睛看到,还能用耳朵听到。 这更奇妙了。 她还听见身边宋一言问话时的小心翼翼:“圆圆……是不是可以这样叫你啊?”
宋一言神色犹豫但兴味十足,“我今天听那个帅哥这样叫你来着。”
袁知乙沉浸在自己的新世界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帅哥?谁?闻人放?他帅吗? “可以。”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问一下,下午,我们去找的人,是……是祁聿没错吧?”
“嗯,是。”
宋一言夸张地睁大眼睛捂着嘴,“真的啊?我以为我梦游了,刚才屋里好多网红!”
说着凑过来神神秘秘地低声道:“还有一个明星呢,刚演了个网剧现在有点小火!”
袁知乙摇头:“不认识。”
“那你怎么认识祁聿的啊?”
“他是我资助人的儿子,”袁知乙指了指自己耳朵,解释:“我去找他拿我的助听器。”
宋一言又是夸张地吸气一声,“那他爸爸是干什么的啊?”
说资助人,宋一言第一反应是男性企业家。
袁知乙挑能说的说:“是个哲学教授。”“不是生意人啊?之前韩厘还说祁聿是泽享大佬的亲戚来着,那你认识泽享的大佬吗?”
“不熟。”
袁知乙和许泽享只见过一次面,与老爷子确实不算熟。
“怪不得你在东外上的高中,韩厘说东外很牛的,她家里当时关系不到位,没进去,换现在他爸爸的职位应该就能了……可见你资助人比她爸爸还牛,而且对你真好啊……”宋一言自言自语嘀咕,声音很小,换以前袁知乙是听不懂的,当下却听得很清晰,“圆圆,苟富贵,勿相忘……” “……” 手机“叮”的一声响,她摸出手机查看。 【π发来一则消息。】 宋一言好奇地问:“谁啊,祁聿吗?”“不是,”袁知乙摇头,“是那个九成九假人。”
“啊?他回消息了?说的什么?”
袁知乙没回宋一言,只盯着屏幕上一行绿字,眼底滋滋冒火。 π:【你们社好菜。】 袁知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