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迎光眯了眯眼，提唇无声笑了一下。
他往旁边移开两步：“抱歉，我应该及时退开的。”夏星燃猫儿似的轻巧落地，听了男人腔调，稍稍惊讶地掀眼看他。 这人混血痕迹这么重，说话吐字倒是挺清晰的。 还挺好听。 “怎么？”
陆琛任他打量，嘴边弧度渐显。
“没什么……谢谢。”夏星燃提脚要走，眼前不知怎么，闪过刚对视时男人的眼神，他迟疑顿步，又把脑袋扭了回去，“不好意思啊，管你叫叔不是说你老，单纯看你太合眼缘，感觉跟长辈一样亲切，没忍住就用了尊称。我赶时间先走了，拜拜。”
谁家尊称会用“大叔”？分明是嫌他避开太慢，心里烦了。 倒比多年后耿直许多。 陆琛更觉好笑，目送小屁孩走远。 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少年的碎发被镀上了一层浅茶色的亮光，如同人群之中最闪耀的星星，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 毕维斯从奶茶店折返时，瞧见的便是好友笑意隐隐的侧脸。 自打回国，这个一向端着死人脸的家伙已经笑过不下三回了，他的反应也从“真尼玛的活见鬼”演变成了“去踏马的let it go ”。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毕维斯“噗”地将吸管戳进封口，边嘬边朝路口瞅。
车来车往，人来人去，再常见不过的城中一隅。 “上车。”陆琛扫他一眼，待后座车门自动滑开，举步坐了进去。
“我……去，咱不是刚到这破学校来吗！这么着急又要去哪？”司机已经启动了引擎，毕维斯赶忙蹿上副驾驶的位置。
陆琛一言不发，低头用手机处理了两条工作事宜，面色也跟着恢复端肃。 毕维斯最怵他的这张脸：“行行行我承认我去得有点久，那不是因为排队花了太长时间吗？你是不知道这16中校风有多糟糕，上课时间，一大窝学生溜出来买喝的，简直缺乏管教。”“你当年也是一样的缺乏管教。”
陆琛意外地怼了他一句。
“谁让我姐当年老在学校‘霸凌’我，我没被她逼到厌学就很不错了。”毕维斯不服气，“最近她编曲出了问题，一回家就拿我撒气，要不是她今天要拍杂志内页，我都没命陪你过来！”
陆琛没理他，问向司机：“刚才翻墙下来的男生，你看到了吗？”
“是和您说话的那位。”
司机了然。
“跟上他。”陆琛脸上闪过一丝人情味的笑，“我想知道，他逃课出去要做什么。”
翻墙？男生？逃课？ “谁？你跟谁说话了？刚才有人翻墙出来了？”
毕维斯手捧奶茶旋过身，眼睛在陆琛和司机之间来回打转，像只嗅到瓜香的猹，“能从这么高的墙上翻下来，那小子是惯犯啊，够叛逆的。”
他连吸两粒黑糖珍珠，还想接着问清详情。 车厢后座的男人倏地抬眼，也看向他：“高三学习任务繁重，逃课解压在所难免，不是不能理解。”
毕维斯：“……？？？”
他怎么知道人家小孩今年高三？ 不是，这人半分钟前是不是说了，自己当年逃课是缺乏管教？ 陆琛：“你觉得呢？”
毕维斯：“…………” 他觉得个屁！ 毕维斯：“……是，毕业班的学生吧，确实压力很大。”
越是高三越是不该逃课好吗？？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死人脸还是个死双标呢？？？ …… 明珠大厦是开发区的新地标建筑，去年年初才正式竣工，因为有条快速通道直达崇山，不少影视项目都在这里短期入驻。 夏星燃上了17楼，一出电梯就见墙边竖着醒目的海报架，水墨晕染的底图，上书几个大字：《执行者》剧组面试，最下面是条加粗标红的左箭头。 夏星燃左转，没走几步就找到了吴凯岚口中的前台。 前台斜后方是道玻璃门，夏星燃到时，恰好有人说笑着从门后出来。 “您客气了，我也一直期待能够跟各位老师合作。无论结果如何，这次试镜都让我受益匪浅。”
青年的声线有点耳熟。 夏星燃扫眼瞥了过去。 是位戴着深色渔夫帽的清秀男演员，同色系的墨镜口罩被身后的随行助理拿在手里。说话时，他脸朝肩旁的光头男人，笑容谦逊有礼。 只是在发现夏星燃的瞬间，这抹笑容微妙的凝固了一下：“小夏？”
夏星燃也认出他，客气点头：“常哥好。”
“……太巧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常骁停在他身前两米，上下打量他，“来参加试镜？”
夏星燃坦然承认：“过来碰碰运气。”
碰碰运气？ 常骁的笑脸险些挂不住了。 在夏星燃中途被撤的网播剧中，他饰演了男二的角色，两人有过不少对手戏。历历在目的每一场戏里，都有对方锋不可当的惊艳表现，几乎次次把他压得手忙脚乱。 那是常骁不曾有过的糟糕体验，因此当夏星燃被小宋总缠上，甚至不得不被人顶替，他心里真有种秘不可宣的窃喜。 而现在，这个夏星燃又出现了。 在姓宋的堪称无耻的手段下，他居然还能在试镜上出现！ 常骁真是想骂娘的心都有了。 “哟，这小伙子长得真养眼啊，让我猜猜，你一定是叫夏星燃吧。”
送常骁出来的光头男人满身富态，对夏星燃说话时笑呵呵的。
他不像筹备处的其他人员挂着工作牌，且参考常骁对他的态度，应该是剧组里排得上号的人物了。 “您认识我？”夏星燃有点意外。
“老吴临时加进来的，不就是你吗？”男人面善，笑得像尊弥勒佛，“你待会儿可要好好表现，给老吴长长脸，他为了把你加进来，差点跟几个老家伙吵起来呢。”
夏星燃也笑：“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叫来了，心里正没底呢，听完您这话，感觉全力以赴还不够，得破釜沉舟才可以。”
“你平常心对待，大胆展示自己就是了。”
弥勒佛哈哈哈地更乐了。
夏星燃也含笑称“是”，不卑不亢的样子。 常骁留意听着，脸上的表情愈发紧绷。 这个节骨眼上受吴导亲邀，十有八九是跟他争抢同一个角色。 这他娘的什么运气，常骁心里真是草了。 “不过你来得不巧，老吴他们刚去后面开会去了，估摸要开半个钟头。还得请你先找前台填填资料，稍微等等。”弥勒佛说。
夏星燃从容应道：“没事，我不着急，刚好也给自己做做心理建设，省的进去之后心里紧张。”弥勒佛拍拍他肩膀，又跟常骁客套两句，转身回去处理自己的事了。 常骁更不想和夏星燃多说什么，草草道别后，带助理去电梯间准备下楼。 “骁哥，你怎么脸色怪怪的，是在担心试镜结果吗？”
电梯间里没有旁人，助理见自家艺人沉了脸色，小心安抚道，“你这次的表现棒呆了，绝对是所有演员里赢面最大的。刚刚廖老师送我们出来时也说了，导演组很喜欢你的表演，你不要心里有负担。”
他月初请假回了趟老家，昨晚才回到工作岗位，对常骁在片场的经历一无所知。 常骁听了更加恼火：“你懂个屁！”
他挪了挪脚，目光擦过电梯间的门框，偷偷打量立在前台边的清瘦身影。 挺拔，秀颀，光鲜漂亮，白得扎眼。 常骁的心跳不由发沉。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是心里有负担，他是心头在发慌。 「 “你到底会不会演戏！”
第9次NG，导演的怒火彻底兜不住了，他一把抄来场记板，狠狠摔在常骁脚下，“好歹是科班出身的前辈，竟然场场被一个小孩压上一头！你搞清楚自己的定位！！是你在自持身份地审讯他！不是他在憋着劲儿地策反你！！”
」
“叮”的一声，电梯敞开了门。 常骁走进去，轿厢下降带来的失重让心脏有种愈演愈烈的下坠感。 下了负二层的停车场，助理还在赔笑，努力调和他的情绪。 常骁心不在焉地向前走，直到听见助理提道：“再说了，我们背后可是新宋传媒，向来是不缺资源的。就算出了意外，公司也会帮你做其它打算的。”帮？ 下坠的心脏忽然稳住，常骁感觉头脑清醒了一点：“公司会帮我。”
“那当然了！”
助理坚定道，“你今年发展这么好，能帮的地方肯定会帮。”
帮。 一个念头闪进脑海。 “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常骁舔舔干燥的嘴唇，心跳加快起来，“你去找司机把车开过来吧，我累了，不想走那么远。”
助理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高兴应下来，一路小跑着奔保姆车去了。 常骁停在停车场的承重柱旁，确定四下无人后，拨通了经纪人的号码：“喂，毅哥……不是，试镜没出岔子，我已经准备回去了。我打电话是想问你，小宋总的号码你知道吗……” 他比不过夏星燃，但这又怎么样呢？总有人能让那小子站不到起跑线上。 通话结束，常骁看着经纪人发来的消息，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毕竟啊毕竟，一个没钱没势的小孩罢了，无论是被赶出剧组，还是被赶出试镜，永远不会有人出手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