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陶震惊之余,开始对着火车票上的数字寻找他的座位。 这座位号都是用阿拉伯数字写的,贴在车厢对应的位置上,很容易寻找。 至于说他能够认识阿拉伯数字——现在读书人就没有不认识阿拉伯数字的,也必须承认,在很多方面,阿拉伯数字用起来更为方便。 瞧见同桌已经有一人,似乎是在别处上的车,唐大陶当即过去拱手打招呼,仔细一看,却发现是熟人。 “存古?”
唐大陶满脸惊喜,“没想到竟会在这火车上遇见你,你我还是同桌。”
夏完淳起身拱手还礼,笑道:“能在此见到铸万兄,我也颇为意外啊。”
两人是在乡试之前认识的,彼此年岁相仿,又佩服对方学识,就交了朋友。 去年秋闱两人一起名落孙山,之后夏完淳就离开了南京,两人便没怎么联系了。 唐大陶道:“这江南第一条铁路开通,我是上来体验一番坐火车的感觉的。倒是存古看着似乎比去年黑瘦了不少,不知过去几个月在忙些什么?”
“铸万兄坐下来说。”
夏完淳请唐大陶一起坐下,然后才道:“秋闱之后,我去太平府开办铁厂了。此番姑丹段铁路开通,我便是从姑熟乘坐火车过来的。 一则体验下坐火车究竟是何感受,二则是将我那兴明铁厂生产的铁运到北站卖给南京钢铁厂。”
唐大陶听了讶异,“你竟然真去办铁厂了?”
办铁厂响应朝廷大炼钢铁号召之事他听夏完淳提过,却没想到夏完淳并非说说,而是真的去做了。 夏完淳道:“我平身最不喜空谈之辈,自己当然不会做那般人。既说办铁厂,肯定会办。何况此事我父亲、老师都是支持的,还出资襄助了呢。”
唐大陶是学文的,对理工科的事也太感兴趣,此时不禁问:“那你的铁厂办得如何了?将铁卖给南京钢铁厂有的赚吗?别是赔本赚吆喝吧?”
说起铁厂的事,夏完淳话就多了。 当即兴致勃勃地说起来,“讲实话,办铁厂比我想象中难了许多倍。我最初到太平府,哪怕有父亲和老师的书信,也碰了不少次壁,甚至栽过几次跟头。 后来在几位好友的一起努力下,才将铁厂慢慢办起来。 我们办铁厂,一开始就是打主意把铁卖给朝廷,帮助我大明提升钢铁产量的。 不过,南京钢铁厂对民间铁料的收购有好几个标准,品质高价钱也就高,品质低价钱自然就低一些。 我们最初生产的铁料,品质都相当差,只能以最低价卖出去,那真的是赔本赚吆喝。 后来还是请教了自然科学院一位擅长化学的教授,才知道是铁中硫、磷含量过高,通过自然科学特刊中的化学知识,将硫、磷剔除后,铁的品质一下子就上来了。 如今,我们兴明铁厂不仅铁料卖给南京钢铁厂能赚钱,就连部分副产品,都被那边的弹药厂收购了。”
唐大陶看夏完淳谈起铁厂来滔滔不绝的样子,心中感慨异常。 夏完淳开口言利,闭口则说工匠之事,如此行径,若在以往他定然是鄙视的。 但他知道夏完淳也算是出身名门,更拜得陈子龙那样的名士为老师,如今却为了响应朝廷号召,投身工商,便让他只有敬佩之情了。 可惜他对理工、商贾之事实在不感兴趣,否则怕是也会投身其中,做出一番事业来。 在两人交谈中,火车启动了。 正如唐大陶在外面看到的那样,火车最初虽慢,却越跑越快,过了会儿,便感觉如做奔马,玻璃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向后而去。 这让很多乘客都将目光投向车窗外,体会着前所未有的新奇感觉。 随即不少人兴奋地议论起来—— “这火车跑起来可真稳啊,比船都稳。”
“比船稳多了——火车是在铁轨上跑,舟船则是在水上跑,能相比吗?”
“这火车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用畜力、人力,只要车上有煤有水,就能一直沿着铁路跑。”
“咱们当了这江南第一条铁路的第一批乘客,以后也值得夸耀了,哈哈哈···” 在乘客们谈笑时,一个穿着类似铁道兵制服的年轻男子,推着一辆小推车过来了,边走边喊:“瓜子、红枣、板栗、山楂糕、山楂糖了,白开水、散茶、渴水···” 唐大陶循声望去,百年瞧见不大的小推车分作三层,多个格子,上面琳琅满目,全都是各种江南果子、糕点、饮子等。 其他乘客骤然见了也是一阵错愕,大约是没想到火车上竟然还有卖吃食的。 随即就都兴趣勃勃的询问起价格来。 价格明显比外面贵一些,有的甚至价高两三倍,但能坐上这趟火车的没谁在乎卖这点钱,纷纷图个新鲜购买起来。 就连唐大陶,都不能免俗,买了两罐酸梅渴水和两三样果子、糕点,邀请夏完淳一起吃喝。 夏完淳边吃边道:“一会儿到了北站,我就要下车,便不能陪铸万兄了。 对了,这车上还有餐箱,就跟酒楼一样,可以在那里吃上热乎饭菜,铸万兄午饭时可以问乘务员,去看一看。”
“真的?”
“当然。”
夏完淳笑着道,随即看向窗外,“火车、铁道之好,想必铸万兄已经体会到了。 可如今,我大明铁路仍旧屈指可数——听说第二批铁路中,成都那边的新阳铁路去年就开通了。 京张铁路也是早几日开通的。至于陕西那边的西固铁路,怕是得几个月后才能开通。 即便都开通,于我大明广阔疆域而言,也仍嫌少了。 正因如此,我辈才需要响应朝廷号召,大炼钢铁,大建铁路,以令我大明更加繁荣昌盛!”
说到这里,恰好一缕阳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洒在夏完淳身上,让他仿佛度了一层金光似的,令唐大陶一时无法直视。 ··· 呜~! 这几日,亢长的汽笛声同样响彻宣府张家口。 马市外面,一群蒙古商人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瞧见火车沿着铁路疾驰而来的样子,依旧被震撼得魂不附体。 其中一些人甚至趴跪在地,像膜拜长生天一样膜拜火车。 实在是因为火车的存在,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想不通,如此长、如此大的铁车,都没有瞧见牛马拉,是怎么跑起来,还跑得如此快如此气势惊人的,于是只能归功于天地伟力、自然神灵。 再远远地瞧见一队队顶盔掼甲地大明将士从里面走出来,散发着幽光、寒芒的火炮、长枪也被从车厢中扛下来,这些蒙古商人心中对火车以及如今的大明就更加敬畏了。 同样趴伏着的哈丹,看了几眼火车就深深低下了头,眼底满是茫然。 他并非寻常的蒙古商人,而是出自八旗蒙古的大清探子,这次来张家口做生意只是掩饰,实际是为了打探明国的情报。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会瞧见火车这般令人震撼的存在。 原本,面对忽然变得无比强大,还有神灵庇佑的明国,加入了八旗的蒙古人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因和建州女真捆绑的太紧密,如今又被控制得太牢实,只能跟着走一步算一步。 哈丹作为一名探子,心中不免希望有一日大明朝廷又恢复成以前那样混乱、无能,这样的话,他们跟着大清未必不能再次雄起入关。 可此番在张家口瞧见了火车,哈丹忽然觉得,大清再也不可能入关了。 甚至,大清还能存在多久都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