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成婚,面子还是要给上几分的,便去当了看门的。她抱着自己的大刀,斜倚着门扉,眼神不善的盯着来来往往的人,若是谁有意偷看新房,便会遭受她狠狠瞪上一眼。一身白衣的琴师从外面经过,刚才还无精打采的女妖,立马激动的挥手,“琴师,琴师!”
她很想走过去,但想到自己今日的任务是当个看门的,便忍住了没动。琴师看出了她的意图,也没让她为难,抱着猫形公仪璇玑走了过来。琴师对她无话可说,一双冷漠的眉眼,无声的注视着她。女妖恨不得举手投降,“今天是牛哥成亲,对方是山下村子里的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哎,你别瞪我,那姑娘可不是我们抢来的,人家和牛哥两情相悦,我们是去提过亲的,明媒正娶,人类怎么成亲,我们就怎么给他们办,绝对不会亏待了那姑娘。”
听她说完,琴师的脸色才缓和了些。女妖伸手撸了猫形公仪璇玑一把,酸溜溜的说道,“自从你来了,老虎也不喜欢我了,就爱待在你那里,连它最喜欢的小鱼干也哄不回来了。”
琴师的眼中冰雪罕见的融化了一些,女妖便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你若是喜欢老虎,我就将它送给你好了,它很乖的,它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是非常聪明。”
女妖挠了挠猫形公仪璇玑的下巴,“老虎,你是不是也很喜欢琴师啊?”
猫形公仪璇玑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喵喵叫唤,似乎在回答女妖的话。琴师又恢复了冷漠的眼神,他抱着猫形公仪璇玑转身离去。猫形公仪璇玑在他怀中扭头,看向他身后的女妖。女妖遥望着琴师的背影在微笑,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她笑起来很好看,让人想到了天边的朝霞朝阳那个口型,公仪璇玑看懂了——我喜欢你。但公仪璇玑也知道,这场喜欢注定无疾而终。因为那琴师本就不是寻常人。猫形公仪璇玑时常混迹于琴师的房中,她见过琴师朝外传递过一次消息,她虽看不到琴师写的什么内容,但她看见,琴师传递消息时,指尖是有灵力的。栖凤山上的一众妖物都以为琴师是凡人,连公仪璇玑也没看出他的真面目,他能够在一众妖物中完全隐匿气息,连公仪璇玑这个化神期都瞒过了,那便只有一个可能。琴师的修为,远在公仪璇玑之上。这日,天气甚为清朗,琴师在树下抚琴,琴声引动周遭禽鸟停留在树梢,以鸟声附和。女妖远远的跑过来,一脸笑意,她在他身旁蹲下,眯起眼听他的琴声。一曲终,女妖拿出一本书,“这本书送给你,我虽然不懂乐曲,但我觉得,你弹得很好,你看,鸟儿都在听你弹琴。”
那是一本琴谱,不知何人所著,页面都已残缺了。女妖以为他是嫌弃,连忙解释道,“这本书是一只琵琶妖临别时送给我的,她擅音律,曾有人为她一曲豪掷千金,她还能以歌声令百鸟争鸣。”
琴师接过了琴谱,但并没有露出笑模样。女妖扯了扯嘴角,“你不高兴吗?我把你困在这里,你是该不高兴的,你从来都不和我说话,但我知道你不是哑巴,你就是不喜欢我。”
琴师侧过头看着她在树荫下失落的脸,半响才将目光收回。蹲在琴师脚边的猫形公仪璇玑看见女妖咧了咧嘴,自言自语的说道,“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你这么喜欢老虎,你一定会奇怪吧,一直猫为什么要取老虎这个名字?”
女妖知道琴师不会开口,也不和他生气,“那是因为老虎是百兽之王,是最威风的,所以我才给它取了这个名字,你肯定觉得我的名字和它的一样俗气吧?”
女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们生来就是妖,每日在山林中讨生活,没办法和你们人类一样读书,学习琴棋书画,也识不得几个字,我的名字是阿爹取的,从前我也觉得俗气,但后来阿爹死了,我就发现,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女妖站起身,“我去后山了,晚上王大娘会送入你房中,不用等我。”
女妖走了,琴师没有看她的背影,但手下的琴音却凌乱起来。当夜,琴师又用灵力写了一封信,然后隐匿行踪来到山脚,将信传递出去。猫形公仪璇玑蹲坐在门口,望着天边的星月沉思起来。她想到了那只厉鬼,轮回之力说他身前是个半仙。会是这个琴师吗?那他是怎么死的?女妖发现了他的身份后,杀了他?不。公仪璇玑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女妖道行虽高,但到底还年轻,若是和琴师对上,公仪璇玑不觉得她有很大的胜算。猫形公仪璇玑来到女妖的窗边,女妖看见它很是惊喜。“你个没良心的,终于想起我啦?是不是肚子饿了,想找我要小鱼干吃?”
女妖拿出小鱼干喂她,又摸了摸她的头,“你跑了出来,是琴师睡了吗?”
女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她的脑袋,语气有些伤感,“老虎你说,我每天都哄他开心,他却从不理我,不跟我说话,也从来都不笑,你说他是不是讨厌我?我要不要送他下山呢?”
一只猫没法回答女妖的话,但公仪璇玑却心道,他没达到目的前恐怕不会走,你就算提出要送他下山,他也会找机会留下。又是一日黄昏,王大娘送来了饭菜,女妖却没有跟过来,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琴师不自觉的盯了门口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干什么。他失笑摇头,第一次说了话,“我这是在干什么?习惯了她的吵闹么。”
每天晚饭的时辰,女妖总是会跟王大娘一起来给琴师送饭,她在这里时,总是会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她与他,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这天琴师已经吃完了饭,王大娘将餐具收走了,女妖还是没有来。琴师频繁的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了,猫形公仪璇玑在琴师脚下打着转,看起来也有几分不安。琴师又等了会,然后站起身,一把捞起猫形公仪璇玑,沿着走廊走向大堂。大堂里没有女妖,只有一个嫩生生的兔妖在打扫。兔妖看见琴师,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将头上的两只耳朵拉下来,然后弯腰向他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琴师开了口,“你们老大呢?”
兔妖惊讶得瞪圆了眼睛,“你会说话!老......老大去后山了。”
琴师皱眉想了一会儿,问道,“后山是什么地方?”
“老大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去那儿,后山有个湖,老大喜欢坐在湖边,你要去找她吗?”
琴师没应声,转身就走。兔妖在他身后喊,“要不等老大回来了,我告诉她,你找过她。”
“不用了。”
琴师没有回头,一个拐弯,没入夜色不见了。女妖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子夜,猫形公仪璇玑蹲在门边等着她,她推开门,脸色略显疲惫,正准备关上门的时候,犀牛妖突然站在了门外。突然冒出的人吓了女妖一跳,“干什么呀?这大半夜的!”
“老大、老大,那个琴师会说话。”
犀牛妖兴奋的将兔妖与他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说给女妖听了,“原来他不是个哑巴!”
女妖打了个哈欠,“他本来就不是哑巴,当然会说话了。”
女妖的哈欠打到一半陡然一惊,“你的意思是,他说话了?”
犀牛妖点头如捣蒜,“因为老大你去了后山,我们不敢打扰,所以这个时候才告诉你,是小兔妖说的。”
女妖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但瞬间又暗了下去,“他从不愿和我说话,算了,你去睡吧,明天再说。”
犀牛妖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眼中流露出关切。全栖凤山的妖都看出了女妖有点不对劲,她以前的性格最是热烈,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但这几日,她总是没精打采的,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那些妖物便聚在一起猜测,女妖喜欢那个琴师,但琴师明显不喜欢她,所以女妖伤心了。猫形公仪璇玑躺在一边晒太阳,听着这些妖物七嘴八舌的话语,心想道,关乎情爱的事最为复杂,若是女妖没有喜欢上琴师,那此事便还干脆些。这一夜女妖没有睡着,她睁着眼望着房梁,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眼中只有淡淡的悲哀。猫形公仪璇玑陪着她看了一会儿房梁,后来也睡着了。第二日一早,女妖又打起了精神,天刚亮她就起来了,将栖凤山上的妖物都叫到一起,然后开始安排人手。据说今天山下会有一批商旅经过,车上有不少的灵植,还有一些炼器的材料,价值不菲,因而商旅雇佣了一些修士保驾护航。女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青丝如墨,红衣翻飞,晨曦在她身后熠熠生辉。她吩咐犀牛妖,“去把王大娘叫过来。”
一会儿王大娘就来了,几步上前把女妖从石头上扶下来,“元宝,什么事啊?”
“今儿个这批商旅请了修士,王大娘,我担心他们打不过,所以想让你去,咱们拿了那些贵重货就走,动作迅速点,最近那些捉妖师抓得厉害,都为了妖丹而来,我来牵制那些修士,速战速决。”
王大娘一听,焦急道,“万一那队商旅请的都是高阶修士就不好了,元宝,你还是别去了,你阿爹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还真怕你出事,昨儿个,我不该告诉你那些的,你看你都没睡好。”
女妖眼圈下一片青黑,一看就是一整晚都没睡。女妖大咧咧的拍了拍王大娘的肩膀,安慰她,“没事的,我继承了阿爹的妖力,就有权保护你们,你放心,我一定让你们吃饱穿暖。”
这时,猫形公仪璇玑蹭到了她的脚边。女妖低头一看,笑了起来,她将猫形公仪璇玑抱起来,“王大娘,去忙吧。”
她虽是笑着的,但语气不容人拒绝,王大娘低叹一声。女妖伸出手指逗弄着猫形公仪璇玑,“老虎啊,他起来了吗?”
猫形公仪璇玑喵呜着叫,在她怀中扭动。一只猫是无法说话的,公仪璇玑在这具身体里也无法回答女妖。猫形公仪璇玑看见远处的琴师,他站在树下,白衣永远纤尘不染。琴师静静的看着女妖,眼中有着公仪璇玑看不懂的情绪。女妖指挥得当,王大娘一行十多个妖物很快便开始把灵植和炼器材料往山上搬,留下她和犀牛妖与几个修士打斗断后。犀牛妖一个不小心,被修士劈开了空门,一个修士持剑向犀牛妖头上的角砍来。女妖想也没想的扑上去,反手一刀看上了那个修士,自己也被刺伤了后背。“往山上撤!上了山,他们便进不来!”
栖凤山有阿爹留下的禁制,几千年的大妖,就算已经身死,留下的禁制修士也不能轻易破开。一场战事了结,女妖忍着后背的疼痛,笑呵呵的和众人庆祝。犀牛妖知道当时情形凶险,不停的朝她背后看去,“老大,你是不是受伤了?”
大家停止庆贺,齐齐向女妖看来。女妖喝了一口酒,若无其事道,“哪有?都说了,让你小心点你不听,你要是受伤了,荷花姑娘会伤心的。”
犀牛妖赦然,试图用酒杯挡住通红的脸。大家又一起开启犀牛妖的玩笑来,唯独王大娘寻了个理由出了大堂,去找琴师。王大娘远远就看见琴师在一处树下抚琴,他白衣萎地,侧脸风姿卓绝,如同谪仙。王大娘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的目光犀利如刀,丝毫没有往日里将山上的事物打理的井井有条,慈祥和蔼的老人形象。琴师不明白王大娘为何来找他,“大娘可是有事?”
他的琴音依旧,问出的话也漫不经心。王大娘移开目光,“元宝受伤了。”
琴师手中的音忽的就乱了一拍,他按住颤动的琴弦,音止。琴师偏头看向王大娘,这个已到暮年的老妖,一双沉静的目光将所有事都看得通透,即便只是坐在他身边,什么都没做,琴师也心生警惕。“与我有何干系?”
王大娘鬓已星星,面目枯如老树。猫形公仪璇玑能看出,这只老妖活不久了。“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你去看看她吧,我时日无多,也不能做什么了,也许都是命,只是将来若有那么一日,你不悔就好。”
王大娘走了,琴师还留在原地出神。琴师走进女妖房间的死后,已经是夜晚了。女妖正在和犀牛妖还有王大娘记录他们今日抢的那批灵植的情况,桌上堆满了字笔,女妖的一手字惨不忍睹。王大娘见他进来,忙拉着犀牛妖退下了。女妖有些手足无措的看了琴师一眼,忙把那些难看的字收了,她勉强的笑了笑,请他落座。琴师在她对面坐下来,紧盯着她的脸。女妖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你吃过晚饭没有?”
刚说完,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这说的不是废话么。女妖懊恼的揪住头发。琴师嘴角微扯,那丝笑容转瞬即逝。他径直开口,“听说你受伤了?”
“啊?”
琴师第一次和她说话,她受宠若惊,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给他倒了水。“没事,一点小伤。”
她摆手,那点小伤她还不放在眼里。琴师看着杯中飘浮的茶叶,“在哪个地方?上过药了吗?”
女妖颔首,“在背上,已经上过药了。”
两人便没话可说了。女妖想说些什么,但又唯恐唐突了琴师,一脸的纠结都写在了脸上。“要听曲吗?”
琴师主动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