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知道圣宗不行了,也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十方城刚刚张灯结彩准备好,暮颜钟就响了,从万象山最高处的十方绝壁之巅传出,声音传遍十方城每一个角落。九道钟声,撞进每一个的心坎里头,听的人心里发颤。
暮颜钟响,大丧!
张屠户牵了宝儿的手,身上挎着一个青布包袱从沁香园走出去。诸葛祁祀死了,要行丧,诸葛木心要操持丧仪,无暇他顾,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若非情非得已,张屠户还是不想跟她正面对上。她本就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刚刚出沁香园的门就见外面站了一大堆人。
孙逸在,李青阳在,赵鼎和郭兴华也在,还有戚文翰,身上也挂着个褡裢,只是手上的折扇还在摇晃着。
“你们,可要想好了,此番走了就真的走了,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说罢,目光落到牛常山身上,只有他,没有燕绥的身影。张屠户也没有问,人各有志,谁都有权选择自己该怎样活着。
戚文翰笑道:“我在十方城待了这些年也想去外面看看。据说外头的景美,酒香,人更美。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吧,这一辈子还长着呢!”
张屠户点点头,拉着宝儿一步步的朝山下走去,脚步缓慢,却决绝异常,不曾回头看上一眼,全然没有半点留恋。
前一刻十方城还张灯结彩为诸葛木心的婚礼做准备,暮颜钟一响,那些杂使弟子就手忙脚乱的将那些大红色的东西全部撤下来,挂上白布。
秋水台附近的人来来往往乱做一团。
张屠户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引起了注意,然而却没有人敢上前阻拦。刚刚到十方城门口,就还差那么几步就能出城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冷喝。
“裴奉斓!”
几人步子一顿。
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张屠户松开宝儿的手,对她低声道:“和孙逸他们一起,等我片刻。”
宝儿看着他:“要小心。”
张屠户点点头,转身看着孝衣加身的诸葛木心沉着脸朝他走过来。
“裴奉斓,你好狠的心。圣宗再如何的错,终究是你的师父。人既已死,还有何仇怨放不下,你竟然连他最后一面都不愿见,就这样一走了之?”
张屠户看着她,脸上,眸子里并没有因为她这话起丝毫的波澜。
“诸葛大小姐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裴奉斓,跟圣宗也没有什么关系。裴奉斓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大小姐眼下对我说这些话,太迟了。”话毕,抬手一揖,转身就要离开。
“裴奉斓!”
诸葛木心又喊了一声,然而这次他的脚步不再停顿。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除了一副皮囊,胆小懦弱,一无是处,值得你这样不顾一切的待她?”
“裴奉斓,你———”
“大师兄,你别走,别走好不好,都死了,你也走了,十方城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张屠户步子一顿,却没有回头,背对着十方城的大门道:“她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她有多好。你还有十方城,而她,只有我。”话毕,抬脚,再没有任何的迟疑,拉着宝儿的手决然的出了十方城。
诸葛木心愣愣的看着那决然远去的背影,眼里涩涩的,然后不知道什么东西,热热的,顺着脸颊就滚了下来。
都走了,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强行将人留下,可是她知道,留不住的。
她看着人远去,却不知道身后不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默默的看着她。
出了十方城,不只是宝儿,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戚文翰更夸张:“嗯,怪不得你们一心想出来,外面的感觉真好。天都要蓝一些,山都要绿一些。”
张屠户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另外几个人:“你们想去哪里?这一去,可真的就是一辈子了。”
话毕,不等孙逸几个开口,又对着牛常山道:“你是不是该回庞都岭了?”
“不了。”牛常山摇头:“姑母死了,大当家之位给了燕邙,我相信他会比我做得更好。我在庞都岭呆了这些年,眼下就顺势出去走走。”
孙逸道:“我还是回青阳郡吧,虽然杂货铺什么的应该没有了,但是不妨碍我重新开始嘛!”
张屠户低头看着宝儿:“你呢?你想去哪里?”
宝儿揪了揪衣裳想了想道:“那就回青阳郡吧。”走了这么多地方,让人最怀念的还是那里。
两年后
青阳郡,
两个挎着篮子的妇人大清早走到街东,街东的肉摊却光溜溜的,只有个肉架子和砧板放在那里。
两个妇人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这张屠户又去哪里了?连着几日都没有卖肉了,这营生是不是不做了?”
对面的杂货店里头,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探头看了一眼,大声道:“这几天都不做生意,张屠户的媳妇生啦!他在家里帮着伺候媳妇坐月子了。”
伺候媳妇坐月子的张屠户此刻正在二楼的卧房里头手忙脚乱的给孩子换尿布。他那手砍猪肉倒是灵活的很,抱孩子却是怎么也不行。那软软的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跟猴子似的,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捏死了。
满心的不耐烦,但是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儿还是让自己耐烦一些。
孩子哭的声音震天响,宝儿靠在床头抿嘴看着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再一次开口道:“夫君,把他抱给我,我来吧。”瞧着不只是尿了,还饿了。
张屠户摇头:“你身体还没有好,还是我来。”跟打架似的终于换好了尿布,将孩子包好,谁知道还没有起身,一股子臭味就传了出来。
哭声戛然而止。
张屠户一愣,将包好的襁褓打开,眉头拧在一处,脸黑的要吃人一样。
刚刚尿了,现在又拉了,这玩意儿怎么这么烦人?
忍着直接丢出去的冲动,沉着脸给孩子洗完屁股,包好放在宝儿身边,然后一阵风似的下了楼。
他得去找人,得找奶娘,得找丫头,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