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朱北国继续说道,普通老百姓是这样,官场上自然也是这样,所谓乡党乡党,都有个乡字,在这个时代,凭一口楚地的方言就能在朝堂里组个楚党,一口齐鲁江淮话那就是齐党,如果会一口流利的南京官话,那是要让人肃然起敬的——因为那是皇族的交流语言。乔老爷的观念在这个时代的老百姓人堆里是有代表性的,因为口音的重要性不仅仅是认乡党这样的单纯目的,还是身份的象征。有时候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要知道,在南方某些大明朝的地盘上,只凭鞑子口音就能砍你的头!反之,你要是会带有苏扬江浙口音的南京官话,那你都有资格进入东林党文人集团了!你徐志当然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口音问题,但人家乔老爷可不这么认为,他一上来就用南京官话给我们打招呼,这里面既有怀念大明的意思,也有显示身份的意思。在这个时代,普通老百姓不会说官话是普遍现象,无论是大明朝还是大清朝,几百来年从来没有搞过什么推广普及官话的运动,没必要也不肯这样做,因为这是上等人的语言!是身份特权的象征,这种东西岂能推广普及?“问题是我被乔老爷认定了有鞑子嫌疑啊,我不想被人看成这样,如何解释?又从何说起?”
徐志一脑门问号地问朱北国道。朱北国摇摇头说无解,你就忍着吧,反正人家也不会拿你怎么样,顶多不会把自家闺女嫁给你当媳妇......朱北国说到这里看到徐志脸都黑了,便赶紧收起玩笑心,憋着笑对徐志说道:“其实吧,我刚才跟敖家和钟家人都聊过,他们俩也认为你这个翻译官是跟‘东虏’有关系,不过没关系,人家不会也不敢把你怎样......哈!笑死我了......他们还都猜你是不是从辽东汉军八旗那里投过来的,哈哈哈哈......”“从我说话的口音判断的?”
“没错,但不怪你啦,谁让你大学是在帝都上的呢。”
“我本来就是帝都户口!身份证开头是010!这对于京师百姓而言,那是一件可以在全国人民面前显摆的事情......”“那不就结啦!你发现没有?这里的百姓说话,几乎听不到卷舌音,无论是土话还是官话,他们的语调和发音显得很平直,不知道你感觉到没有?”
“嗯,你不说我还没注意,你这么一提,靠,想想还真是这样啊,对,看来以后对外人说话的时候,真的必须把舌头捋直了说呢,尼玛真累,这都特么什么事啊......”徐志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总之眼前的世道就是这样,你就忍忍吧,作为学语言的专业人士,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满洲女真人是中国东北方众多少数民族之一,属于一个大的族系----通古斯。这些通古斯系的民族语言在语言学分类上属于阿尔泰语系......”“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学外语的嘛,世界上的各大语系我都门儿清!”
“所以啊!跟我们汉人的汉藏语系相比,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语源。你放眼周边,朝鲜语和日语都与汉藏语系有或多或少的血源关系,而阿尔泰语系则没有。”
“野猪皮!通古斯野人嘛,怎么会有关系,哼......”徐志不由自主地对辫子党们发出了一声来自明粉的鄙视。“哎,这个,语言学从来没有分高低贵贱啊,你的这个想法是不对滴!不过呢,汉藏语系确实是很少有儿音,古汉语里根本没有卷着舌头说话的发音,没有这个传统习惯......然而阿尔泰语系的语言就有个特点----儿音特别重,就是喜欢卷着舌头说话,你看,在旧世界,帝都的百姓,说话儿音很重对吧?”
“是啊,拿腔拿调的,难道现在这个时代帝都的百姓说话不是这个味儿吗?”
“现在肯定不是,今后如果咱们有机会进到帝都城,我们可能会听到另外一种京味的语言。因为现在满清刚刚入关才不到二十年,虽然此时满洲和汉军的八旗的子弟们也进了京城,不过,这京腔京调估计还没有普及流行起来。”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这满语中的卷舌音跟大明的官话相结合形成了京腔京韵?”
“对啊!满州八旗入关,占了京师,满语是小语种,会的人不多,而且满语文字都不成熟,哪里有数千年历史的汉语汉字博大精深?因此从上到下,人们就不得不接受继续使用汉语汉字,然而人家是征服者,肯定是自觉不自觉地要给被征服者打上自家的烙印,于是就把阿尔泰语系中的卷舌音带了进来,当然了,主要影响的仅仅是京师一带的方言,稍微靠南方一点就几乎没有影响了,因此,随后大清朝的官话就变得多带卷舌音了。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在旧世界,江浙台湾那边的人说的普通话,就没有或者很少发卷舌音,其实,那个更接近正宗的汉语,旧世界帝都百姓说的语言,反而是更接近鞑子音......”“嘿嘿,涨姿势涨姿势哈,嗯,那我以后说吃饭的时候,就不说Chi,说ci,怎么样?”
“哎,大明百姓不说吃,那是后来出现的,一般都说用,或者说食,别卷舌头!是si,或者se,明白?”
“算了,我特么尽量吧,不刻意改了,反正我这个汉军八旗的帽子一时半会儿也摘不掉了,就这么着吧!”
朱徐两人在一边嘀咕这些事的时候,孙老他们已经跟四个当家的家主交流到位了,有乔老爷当翻译果然方便,孙老顾船长带着四位家主参观了一下餐厅里的货物,然后又去底舱看了一圈回来。大家都是内行,只看了片刻,问了价格,四家华商就立刻表示,皮蒙特代表葡人给华商分了四成的澳洲货贸易量,如今别说四成了,全吃下都没问题,于是四家在这里一均摊,就变成一个中等规模的生意了。四家家长还同时表示,刚才孙老说的好啊,“利益均沾”——这是深得儒商货殖人间、义利相辅之精髓的观念,于是四位家主各自谦让了一番后,这一部分玻璃器皿的生意很快就由四家很公道地均分了,前后的所谓“谈判”,四家居然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说妥当了,而且白糖那份生意则全部交给了乔家办理,最后四家把这个大账一算,每家的毛利居然差不多。于是孙老他们这些围观群众顿时在心里感叹起来,这个时代的华商做生意真的是跟传说中的“以义取财”,遵循“义利之道”,不仅实力雄厚,且信誉卓著,怪不得欧洲人愿意跟华商们打交道,并且容忍这些华商进入自己的商贸圈子,而不愿意跟一帮丛林部落里的不知信义为何物的南洋土著们做生意......通过这场交易,孙老他们同时也对这四大家族的经济实力有了一个很深刻的印象,也明白这三十万两白银的生意,他们四家中的任何一家其实都能单独吃下,总之就是领教了,华人海商果然是一个有经济实力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