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忠沉重得点了点头,“丞相的意思,我是明白的。”
这些年朝廷的管辖之下,百姓们究竟过什么样的日子,李文忠不是没去了解过,而是了解的终究太过于少,他没有办法看到更多底下的东西,营造出来的一切是真是假都难以分辨。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为这些事情真情实感的愤怒过、高兴过、甚至在金殿上大骂过,下了朝还差点跟人打起来,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越来越麻木了,每日里纠正百官们的错处已经分身乏术,更何况民生如何已经不是他管理的范畴,他根本管不着也管不到。不是他不想去了解,也不是没渠道,而是他深刻的意识到,他无力去改变。华世宜当然知道李文忠这个人虽然固执,虽然脑子转不过弯,但是这个人不是全然是缺点,所以她才愿意跟他说这些。“我接司谏进城,其实也是在给司谏跟自己上一堂课,我要告诉自己,永远不要犯前人犯过的错,现在他们是因为信任我,所以才孤注一掷的跟随我们。”
华世宜洒落手上的种子,“种花得花,种豆得豆。百姓们分得清什么对他们是好的,可是司谏你分得清,你该怎么做么?”
李文忠心里有些发慌,这场诏安的节奏已经完全被华世宜带着走,她有自己一整套的逻辑来说服你。李文忠觉得不能这样被动,“丞相大人,国舅的事情我不敢说到底谁对谁错,你们手上的证据是否就是真相,但是既然目的都是一样,你们对皇位并无兴趣,为何非要与朝廷作对,弄到这样的地步,如今西北战线已经被你们和萧家军彻底吞并,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们在作局,像朝廷逼宫。”
华世宜点头,“你的怀疑很有道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揣测,可是李司谏可曾见过,什么狼子野心的将领,会将百姓们安顿好,会让百姓们心甘情愿在明知道一旦打仗,一旦失败,全城覆灭的情况下依然留下来与我们在一起,他们的脸上,可曾有过那么一丁点不甘愿?”
李文忠张了张嘴,“因为其他城池也被你们占领了。”
“除却刚打下来的三城之外,他们还能去很多地方,甚至有些人是特地跑来虎牢关的,我承认,我愿意送地,那便是诱惑,世人注重眼前的利益,宁可放弃家园跑到我们这成为反贼的城民,李司谏没想过是为什么么?”
李文忠皱眉,果然华世宜只是凉薄一笑,“因为他们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这世道不变,蝼蚁在哪里都是蝼蚁,上位者可以随便又轻易的碾死他们,而他们就算死了,也没有人为他们伸冤,但凡在那边有口饭吃,虎牢关这样的荒地,就不会有人要,我跟谢容,就不会有人跟随,得民心者得天下,说一句狂妄的,但凡今时今日谢容站起来振臂一呼,要女帝退位,将当年皇室对谢氏一族残害得真相说出来,难保不会有更多人来到虎牢关,女帝已经是强弩之末,人心早就在这短短半年时间,挥霍得干净了。”
李文忠摇头,“陛下乃正统,丞相这番话我不敢苟同,历朝历代,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你们现在是趁着陛下大病,来逼迫她。”
“逼迫她得不是我们,是她的猜忌心和魏然的野心,她的身子已经支撑不住了,太子殿下留在盛京,魏然随时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候,你的所谓正统就会成为傀儡。”
“难道华相敢保证,谢容胜利之后,不会如同国舅一样么?国舅尚且珍惜颜面,凡事留一线,博个好名声,谢容可不是那样的人,世人非议他但凡在乎过一句,也就不是我李文忠认识的卫相谢容了!”
李文忠说完,华世宜点头,“没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谢容的脾气。”
她转过头,看着远处飞翔的雄鹰,“所以如果谢容想要谋取皇位,想要当皇帝,他连罪证都不用发,直接打就是了,反贼已经坐实,没必要否认对皇权的觊觎,你也说了,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李文忠哑口无言,居然又被她给套进去了。“李司谏,其实我一直有一句话很想问问你。”
李文忠拱了拱手,“华相请说。”
反正大家都到了这份上了,不是你说服我,就是我说服你,咱们两边就这么干耗着就是。“如果你是萧昊,在面对朝廷要求割让燕京给魏国的时候,你会如何选择,是不战而降,让燕京的百姓成为魏国的奴隶,还是奋起一战?给自己给这座城,留下属于军人的尊严?”
李文忠最怕就是华世宜问这个问题,大楚与大魏的矛盾这些年一直存在,当年差点灭国的阴影还刻在每个人心中,可是再窝囊的人也有血性,燕京是除却大楚之外最繁华的都城,虽然在边关,可是萧昊治理的极好,加上外商往来,居住的百姓也多,把燕京送给魏国,那是大楚的耻辱,何况还和亲送了大魏那么多东西,又送了一位公主。纵然这位公主并非皇室血脉,那也是代表了大楚的脸面,所有朝臣心照不宣的揭开这一茬,只针对萧昊不尊重皇室发难,可真的要是有人站在他们的面前问如果你是萧昊,你是如何选择,这根本就是把人丢在火山烤,巴掌呼在脸上都无法说出个总结。“李司谏回答不出来了?要我说,把我放在那个位置上,无论是否男女,是否手握重权,都咽不下这口气,但凡还是大楚百姓,还有血性,就不能接受不战而降。”
“我们不是当年的大楚了,不是没有强悍的军队,甚至大魏的战神秦骁已死的情况下,要萧家军投降,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一道圣旨,若不是女帝所颁布,李司谏不妨告诉我,是谁在背后下了这么一道让百姓一辈子戳陛下脊梁骨的旨意?谁才是真正的受益者,一口气能将大楚最精锐的部队变成反贼,再带着谢家军一块,然后自己还能掌握盛京禁军兵权,除却魏然有这等心机手段,我不作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