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屋内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时，阿欢的眼睛早已血红，此刻得了能入内的命令，更是顾不得卫卿看他多不顺眼，提步快行几步，已到了床榻之前。时素蓉紧闭了双眼，身上能看到的地方都缠了伤布。华世宜沉声道：“太医还没来么？”
“估计在路上了，伤得如何？”
卫卿问道。华世宜闭了闭眼道，“他们对她用了膑刑，膝盖骨尽数切去了，不知道辛神医能否医治。”
“就算能，人也不知何时归来，等她回来这腐肉都生好，还如何装进去？”
卫卿直接冷言，华世宜手紧了紧，瞪了他一眼，明知道阿欢在这，说得不能委婉一些么？良久，她叹道：“她在这的消息，不能走漏，让靖雁明日再来吧。”
“知道。”
卫卿站到了一旁，看了眼时素蓉的手，竟是手脚俱伤？喻承彦这厮怎会如此阴毒？好在太医在千盼万盼之中总算来了，华世宜跟卫卿出了房门，齐齐开口道：“你们觉得会是喻承彦干的么？”
“一个男人不像能做出这种阴损之事。”
等听清对方的话后，二人竟一致达成了统一的意见。“你也这么想？”
卫卿点头，“喻承彦到底是个关在家里头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就算现在增加了些阅历，怎么会对一个女人下此重手，如果我是喻承彦，我有千百种办法对付时素蓉，从她嘴里知道我想知道的。”
“以我对他的了解，我跟你想得差不多，所以，更像是有另外一个人在掌控着密室这般，有没有可能，是喻承彦与人联合，他想对陛下做什么，竟然起了这样窥伺的心思，并且也太心急了，直接就朝女官下手，这般不折手段。”
“那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他等不及了，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卫卿说完，二人俱是对于眼前的现状有些无力着手之感。国舅知道这件事么？如果是国舅来做这事，怎么会漏出那么多的马脚，不像国舅手笔，喻承彦自个亲自来做，要达成什么目的呢？刚缠起来的线头顿时消散无踪，又失去了线索，华世宜叹了口气。太医出来得很快，如同华世宜方才检查的一样，身上是遭了重型的，并且还有人给她灌了大量的哑药，还好时素蓉自己干呕出了不少，只是喉咙灼烧，以后恐怕有些影响。华世宜皱眉，“哑药？”
“对，喉咙口灼烧严重，以后说话便会疼。”
这太医是卫卿的人，说完，便下去为时素蓉开药了。此时天上星河密布，华世宜靠在门边上，不知道该怎么进去安慰阿欢。卫卿定定站了会，才轻声道：“可见，那个人很怕时素蓉说出他的线索，估计我们再晚来一些，时素蓉这条命，也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
“主人。”
元九从拐角处走来，只是唤了一声卫卿后就不再言语，华世宜抿唇道：“既然有事，就去忙吧，我进去照顾一下素蓉，阿欢是个男人，不大方便。”
卫卿点头，他与周鹤岚那点恩怨纠葛，他自是开不口的。等卫卿跟元九走后，华世宜看了一他的背影，这才心事重重回到了床榻边。阿欢两缕发丝垂下，这段时日他夜不能寐，眼睛充满血丝，下巴上也张了不少胡渣，自从她认识他起，他身上便一直散发着这样的死气。“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腿上也许是好不了了，你想过以后么？”
华世宜问道。阿欢跪在那，目光发直。“你跟她的过去，我掌管内阁之后，也略有耳闻，旁观者的角度而言，她揭发了你们家，却保住了你，远比被圣上发现，再判处罪责要来得强，起码你还活着。”
阿欢痛苦得闭上眼睛。“你知道么，我进盛京以后，学了很多道理，其中一条便是，放下执着。阿欢，你已经为了家人赎罪了，她也付出了很多代价，我不能替你们做决定，我只知道，当她出事的时候，你的反应骗不了人，你忘不了她。”
阿欢身子轻轻颤抖。“你是周公子时，她是你的蓉儿。现在她不再是女官了，天下没有她的落足之地，将来甚至不良于行，也许撑不过这一关，你再问问你自己，还愿不愿意带着她走，如果不愿，在她醒来之前，你还是离开吧。”
华世宜的话，很现实，也很无情。他明白，这些年他一直都在跟她做着无畏的执着。她守着那四四方方的宫墙，他恨她为了女帝，宁可出卖了他们的爱情，他的家人做错了，是该付出代价，可这个代价，不应该是她去说！那刽子手的刀，不应该她来落。他的母亲，出事前，还捧着传家的玉镯，告诉他要亲手替她戴上，要好好对待她，可领着羽林卫闯进周家，将他父母兄弟摁在地上，面无表情宣读圣旨的也是她。他怎么能不怨，不恨，他恨她，也更恨自己。恨自己放不下，恨自己每每想起她，对她的关心和担忧竟然占了上风，他不该这样惦记着她，她是高高在上的女帝近臣，所到之处，逢迎皆是王侯丞相，所有人提起她，都是高贵优雅，京中贵女典范。而他，早已被遗忘在了盛京的某个角落里，卑微如蝼蚁，他是那样的没用，竟连恨她，随着时间都做不到了。他到底是无用的，比不得她心肠硬，可是这样狠心的女人，为什么如同一块破布，躺在这一方床榻上，了无生机。她应该穿着最繁复华丽的宫装，站在那个女帝的身侧，平静无波的面容日复一日重复着宫廷的禁令，而不是浑身是血的任人对她施以重刑，她是个多要强的姑娘，少时一首诗输给了隔壁府上的千金，便是一整年苦读钻营，直到赢了对方才露出一个笑容来，她也曾经鲜活明媚过。时素蓉，你这般要强，这般爱钻营，这样为了女帝抛头颅洒热血，为何不能好好活着，好好让我看着你如何风光无限的活着，好好让我恨你！为什么，我还是这样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