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进宫的时候,岑尚仪就带她来过,宫内从来就没有什么密封的园子,尤其是在城门口附近的东内苑,宫人们歇息之处,这园子走过林子便有花拱门可到甬道,到时候找个宫人就能回来。而这个,只有华世宜问过,其余人都不曾问过。到了园子,她一直留意身后的动态,果然,她不过走了十几步,门口的木门就咯吱一下关上了,发出了喑哑地开合声。啧,这阮小姐。恐怕所谓的赵小姐走丢,也是假的,如此这样,她也不找了,直接去找那个林子内的花拱门。顺着石子路走着,却见有个黄衫男子坐在池边,远远看不清面庞,只是身姿仪态颇有弱柳扶风之态,当下便认定是个孤芳自赏的——内宦。“这位内……”黄杉内宦突然转过头瞪着华世宜,只见他眉尖若蹙,狭长丹凤眼,嘴唇宽厚,形状却美,整个五官偏阴柔,并无什么特别出彩之处,唯有眼下一颗泪痣长得位置很好,平白添了一股风流韵味。“你说谁是内宦?”
他咬牙切齿,好似原本就受了委屈,火气还没消下去,又被华世宜挑了起来。华世宜一愣,“对不住,毕竟这是宫中,我……下意识就。”
那男子站了起来,上下打量华世宜,“你这打扮是新来的女官?”
“是是,我想问问,可有出去的甬道。”
“西边就是,你怎么到这了?”
“被人骗来的,那我先走了。”
“走吧。”
他摆手,又坐了下来,折了根刚发芽的嫩柳枝,在池子里点来点去,华世宜越瞧越觉得,他要是个姑娘,可不得是话本子里那种妖艳女郎么?他好像发现华世宜在看他,转过头瞪着,“你还有事么?”
“我没什么事,反正天还没黑,我也不着急走。”
华世宜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那你不是内宦,看样子应该也不是侍卫,所以你是什么人啊?”
她可不记得女帝有什么兄弟,先帝也没兄弟,独苗加独苗,这把年纪更不可能是当今才八岁的皇太子。“新来的就是新来的,我听说,这次择选的女官里,就一个出身寒门,看来就是你了,这么没规矩还不懂事,你说我既然不是内宦,又不是侍卫,在这宫里,还能有什么身份?”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轻蔑地扫过华世宜,似嘲讽又似自轻,唯有那神情落寞,眼下的那颗泪痣也顿时失去光彩。华世宜想了想,“是女帝的……”“男宠,你猜对了。”
华世宜捂住嘴,“那大人您怎么在这啊?”
他冷笑,“你不用担心得罪我,陛下我只见过一次,她夸我的眼睛长得好,再也没见过我了。”
原来是个不得宠的。“陛下谁也不宠,她也不常来后宫,瞧见我们也就盯着瞧,也不知道瞧什么,你说,我若是在宫外,已经娶上妻子,儿子都有了,在这,却还要跟一群大老爷们争宠。”
“你这些话,若是被人听到,可是要惹麻烦的。”
“惹就惹了吧,左右不过是个死,老死也太惨了。”
“那怎么行呢?人活一世,不管是封官坐宰,还是贩夫走卒,都应该各自活的精彩,自谋生路也是谋,既然被选上了,就好好过日子,何必顾影自怜。”
华世宜说罢,他一脸古怪的看着她,“那你说我怎么办?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我是你啊,我就不从陛下下手了。”
“那从哪里?”
“陛下的儿子啊,据我所知,皇太子年幼丧父,陛下又当爹又当娘,可是毕竟还是没有亲爹,他一定很渴望一个人能像父亲一样关怀他,陛下可能给他最好的师傅,最好的生活,可是不能给他无时无刻的关怀。”
“你是说……可是太子有太傅,我不知道从何接近啊。”
“太子年幼,容易贪玩,投其所好,最后用心照拂,他就能感觉到啊,孩子的心是最真诚的,你若有一颗真心,他必当回报你。”
华世宜说完,突然拽住了他的胳膊,隔着衣袖正色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品和心性,若是被我知道你费尽心思接近太子和陛下是为了揽权作恶,我他日若得势,必定饶不了你。”
这小姑娘年纪分明不大,说出来的话也柔柔地,却偏生让自己有些胆颤。“我揽什么权,我只是不想一直失宠而已。”
“嗯,我看得出你不是那种人。”
“怎么,你还会看相呢。”
“并不是,因为如果你有心机和手腕的话,也不用我在这提点你了。”
他回过味来,“你在骂我蠢?”
“我可没说。”
“行吧,如果照你的办法,我真的得宠了,我也可以替你美言两句,你叫什么来着?”
“华世宜。”
“柳怀怜。”
柳怀怜看着她,“女官明日可是要觐见陛下了,你准备梳什么发髻?”
“就现在这样的。”
柳怀怜看了一眼,反绾髻,“嗯,只要不是如意双环髻就好。”
“为什么?”
“别问的好,你可以走了,天快黑了。”
“好,如果有缘,咱们御前再见。”
“请。”
华世宜找到了花拱门,出了甬道,找了个宫人,顺利回到了院落,文薰依旧在下棋,见她回来,挑眉道:“去了快一个时辰,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自然不会,明日还要见陛下呢。”
“你觉得,咱们见了陛下,会分个什么职位,派我们去哪个部?”
“不好说,咱们如今都是纸上谈兵,去了也就是整理资料的书吏吧。”
华世宜抖了抖被子,躺了下来。“可你是榜首,没想过到前朝当官任职?”
文薰放下棋子,问道。“想啊,做梦都想,不然我为何要来。”
“你倒是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来了,就得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