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块石料,已经露出了浓墨色的色根,师傅请示了鹿山先生,沿色根的方向下了锯刀。冲洗干净碎末,一剖为二的石料露出了它内部的颜色:青苹果般的淡绿色,星星点点的点缀在奶白的石面上,非常清新雅致,内部无纹裂,边缘部分有一块像沾了油湿透的土布一样,分明就是黄翡。三彩料!鹿山先生转头看向沈蘅,沈蘅也正打量着这块料子,当下众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沈蘅由衷的赞:“好漂亮!出镯子或是山水摆件儿,亦或仿唐三彩的陶瓷做个玉盘,都相当不错。”
鹿山先生傲娇的哼了哼:“说得好听,你要不要认输。”
沈蘅干脆利落的起身回到椅子上坐好,两手交握端放在膝上:“不要。”
随着师傅们手上的动作,另两块小料子也呈现出了它们的真面目,表现都很好,虽也有瑕疵,但总体来说远超了石料本身的定价,且无论颜色水头,都各有所长,以赌石来说,叫身价大涨。眼下,就剩沈蘅那块大料子了。师傅也已经完成了其它部分,刚给鹿山先生开料子的师傅加入进去,两位师傅分别对绺裂部分开始动工。前头的师傅放下了锤子,换上了约摸十倍绣花针粗细的芒针,芒针落处,绺裂处黑色的皮壳下,原以为会是石纹的地方,竟然出现了比阳绿浓、又比帝王绿浅的绿来,虽只见一点,却泛着幽幽的,如注了水般的润泽光彩,当下忍不住“咦”了一声。听到声音的鹿山先生放下正在喝的茶,上前蹲了下去,拨开师傅的芒针,眯着眼睛边看边用手去摸,回头又从师傅手里抢过了芒针,自己动手剥了起来。芒针在他的手上堪比绣娘手里的绣花针还要灵活,方寸之间腾挪,很快清理出了一条如婴儿手指粗细的水润润的绿色来。鹿山先生喜得眼睛都快笑眯了,挥手把两个师傅都赶开:“不要动,都不要再动!”
这样好的料子,千年难遇!原本最大的瑕疵绺裂,底部的石纹干涸死板,此时却成了河床;一汪清水盈润的在河床上,在阳光下如活了一般。“哈哈哈哈!”
鹿山喜不自禁,只差手舞足蹈:“拜师,现在就拜!”
清泉石上流!果然是它!沈蘅虽然心里早已有数,可并不代表她就不紧张、不关心。从开始的故作洒脱,料子表面实在反应太慢,渐感压力。直到听见去皮壳师傅的一声“咦”,小心脏才开始呯呯跳动起来。鹿山先生从起身,到亲自上手,推开师傅,沈蘅感觉自己像是在云端飞了一圈,现下终于落了地。盈盈起身,理了理衣服,跪在鹿山先生身前,毫不作假的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鹿山亲自扶了她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胡子一抖一动的:“小祖宗哎!”
方霆起身的时候刚好听到,差点没站稳,气着骂他:“真是个老顽童。我们家这个本来就混,你别再给带得更混!当心嫁不出去,赖到你哪个适龄的宝贝徒弟身上。”
沈蘅转身趁着裙摆转动的时候踹了方霆一脚。八百两银子捡了天大个漏,沈蘅借花献佛拜鹿山居士为师,成了北派雕刻大师鹿山先生的关门弟子。秦昌虽然肉疼的要滴血,可全程看了场大戏,又能见证这样的时刻,也是天大的荣幸。萧烈左等不见沈蘅,右等不见沈蘅,听夯坤来报说她跟着方九出门去了原石街,心下不高兴却又在意料之中。口不正心体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宝光阁,在二楼的贵宾室见证了后院发生的一切。心下隐隐高兴又得意,却也不得不怀疑:是实力?是运气?还是他不知道的什么。秦六爷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站在窗前恨恨的跺着脚:“那块料子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进的库,这下给漏了,老爷子知道非扒了我的皮!”
如此异宝,爱石者皆会见猎心喜,鹿山能为了它收徒,甘心情愿喊沈蘅一声“小祖宗”,南秦北鹿的秦老爷子能不喜欢?能不生气?“玉遇有缘者。能从你眼皮子底下漏出去,说明它与你无缘。”
秦六爷没等来好友的安慰,反而还被人在伤口上再戳一刀,气得没有好声气:“你跑我这里,专门来气我的?”
萧烈抬了抬眼皮子:“你还没有那么大的脸。”
站在窗边看着沈蘅磕头拜师,手无意识的摸了摸揣在怀里的刻刀。十分精致小巧,手柄部分缠了耐磨的牦牛皮,经用又不会打手,牦牛皮下面的铜柄上,另有机巧,只是除非沈蘅拆了牛皮,否则就永远也不会发现。鹿山先生得了宝贝,急于回家,不肯再陪着去双鉴楼,跟沈蘅约了以后每三天去鹿山一次,急匆匆的走了。双鉴楼方霆的书房里,沈蘅脸上的笑容还没收,回头看见坐在圈椅里的方霆神色平静无波,双手交叉看似随意的摆在膝上,眼睛则毫无遮掩的打量着自己,顿时打了个激灵。“你是怎么瞧出那块料子会出绿?”
从宝光阁沈蘅选中那块料子与鹿山先生换赌注开始,直到送走鹿山,方霆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可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波澜不惊。沈蘅鉴定石料的水准如何,他是亲眼见过的,中肯的评价沈蘅的表现,实力与运气一半一半。陈柏现在在他手下做事,水准如何方霆很清楚,沈蘅就算青出于蓝,也蓝不出许多。沈蘅自己买的小料子也好,对三块石王的点评也好,眼力达到这种程度的,原石街不说多的,拎个十来个轻轻松松。开窗料都是事先由老师傅们掌过眼、才给定的价位,千两银子出湖蓝、果绿都不稀奇。更别说几万两银子的石王,宝光阁更是不知经手过多少老师傅的眼,又由鹿山亲自定的价,自然更是差不到哪里去。可今天这块料子不一样。那是宝光阁的师傅们、鹿山先生,包括自己都没瞧出好来的“废料”,而沈蘅却把它从角落里扒拉出来,其价值再次评估,不敢说跟石王比,翻个三十倍肯定是有的。若再经鹿山之手,三分料、七分工,成品出来十万两没跑儿。这块料子能引她注意,是因为它就是前世襄阳侯府送给长平大长公主六十岁的贺礼――名为“清泉石上流”的翡翠摆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