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过得很快,沈蘅在去与不去中犹豫不决,她决定去落英院碰碰运气—――方霆要是肯陪她去,起码安全有保障。落英院的门子对沈蘅很熟悉了,她三天两头的来,有时候方霆在,有时候不在。在的时候方霆也不一定有时间搭理她,她就自己招呼自己,很能自得其乐。“九爷有客人。”
拂风带了沈蘅去了书房,在外面听了一会儿,里面偶有方霆还处于变声期的沙哑声音,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那我就不去打扰表哥了。”
算盘落空,沈蘅想是不是叫云首领陪她走一趟。“蘅姐儿进来。”
书房的门打开,方霆出现在门口。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须发半白穿着半旧文士长衫、满面红光的微胖老人:“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天才表妹?”
她什么时候成天才了,天才就天才,加个小字是个什么鬼。“她算哪门子天才?不过是小孩子精力旺盛,于金石一道略有点天份而已。”
方霆指了老人对沈蘅说:“这位是鹿山先生。”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沈蘅心目中对偶像可是千般美化,怎么也是个白衣飘飘、手指劲瘦修长、面容俊美的大叔。一身打扮真是不伦不类,还不如跟码头工人穿身短打,更适合他老人家的气质。沈蘅福身行礼:“见过鹿山先生。”
老人胡子一吹,对方霆说:“先说好了,好我才收,不好我不要。”
方霆点了点头:“自然。”
鹿山居士这才对沈蘅说:“听说你曾在宝光阁连开数块石料都中了,三块石王你也敢出言点评,今天给我看看你的本事。”
沈蘅不敢班门弄斧,忙低了头回道:“都是小女运气好。”
鹿山居士哈哈大笑:“运气也是实力。”
方霆温和笑着上前摸了摸沈蘅的头发:“别怕,他除了雕刻手艺能看,于石料一道的本事还不及你。运气好对赌石是很重要。他天生点儿背。”
沈蘅寒毛都要竖起来,方霆这是上演的哪一出?兄妹情深?这话明显夸大,能得宝光阁邀请对石王先下断论的人,必是此道高手。何况南秦北鹿成名已久,又倍受推崇。“你一会就知道了。我陪你们一起去原石街,上次没能去双鉴楼的库房,这次也去看看。”
沈蘅眼睛一亮,宝光阁的原石料子已经够多够奇了,可双鉴楼的原石库房,那就不止是双鉴楼摆出来售卖的那些可以比拟的,何况武昌府地处大周地理位置上的中心,南来北往交通便利,石料收藏不仅仅是南蛮的翡翠和东海的黄晶石,还有福建寿山石,另有一处柜台售卖青田冻、鸡血石、寿山石、绿冻石等适合刻章的钮印石料,也是沈蘅很想看的。双鉴楼更供有一块传说中坚硬程度不弱于金钢石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他山石!方霆的马车很大,年纪够做祖孙的一老一小也没避讳,三人坐一辆车里,沈蘅又是激动又是忐忑不安,听着两人话里的意思,九表哥竟然要鹿山先生收她做弟子!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马车停在原石街外面,鹿山先生打头,先去了宝光阁,秦昌亲自迎在门口:“鹿山先生大驾光临,小号蓬荜生辉。先前您让留意的料子到了,还准备明日送到府上,没想到您亲自到了,要不要去库房看看?”
“正是为此来的。”
鹿山先生回头招呼沈蘅:“小丫头过来,帮爷爷掌掌眼。”
秦昌认出了沈蘅就是上次赌石王的小公子,这会也不再装傻:“这位是您家的小孙女?难怪有如此眼力,先前小店多有怠慢了。”
鹿山很高兴,却依旧吹着胡子瞪着眼:“我老头子孤家寡人一个,哪来的孙女儿?”
也不管秦昌,领着沈蘅率先去了宝光阁的后院,熟门熟路的绕过开石场地,到了库房门口。秦昌告罪,拿了钥匙上前打开库房大门。小南街宝光阁的人可还在襄阳侯府的地牢里关着。沈蘅心道,这秦昌不是老谋深算之辈,就是秦六爷压住了消息。宝光阁在武昌府这里的原石行规模并不大,占地约摸一亩,大的石料不能叠放,小的料子有置物架和多宝格。门口有一块打磨光滑的石台充当桌子。秦昌取了帐薄,翻到后面几页:“这次到的料子,按照您老的吩咐,专门挑了合适做赏玩摆件大小的料子共计十八件,现在依次抬出来给您掌眼。”
库房有专门负责搬抬的伙计进来了两个,按照秦昌叫号的顺序,先抬出来了四件毛料。所谓毛料,就是从矿山挖出来、石皮完整不漏色的料子,原石行收这种料子,拿回来后只做清洗。目前武昌府的原石街能赌毛料的也就宝光阁和双鉴楼,其它石行想赌,赌客也不敢下。“我老头子没钱,也只好赌毛料以小博大,小丫头,这里四块料子,我们每人挑一块,以成色和开出的价值定输赢,今日十八块新料子,你能赢我三次,我收你做关门弟子。”
不是弟子,是关门弟子。秦昌闻言大吃一惊!沈蘅隐隐有些兴奋,这好比是天上正在掉馅饼,本来就很开心的事一下子,接住了个饼王,还是最好吃的牛肉馅!可这馅饼不是那么好吃的,神仙难断寸玉,玉石料子若当真凭借肉眼凡胎就能看破,那大家都去学这门本事、等着一夜暴富好了。开窗料或是半明料,还能凭借漏出来的颜色或是飘色走向,来大致推测料子的价值,毛料却不能。仅仅看皮壳,这几乎就是一分实力,九十九分运气。沈蘅沉思之间,秦昌已经布置好了灯座。库房的门窗紧闭,拉着厚厚的遮光帘子,屋内点着蜡烛照明,在石桌上另点了六处烛台,先被抬上来的四块料子就在烛台的前面,隐隐可见其中一块石料泛着绿色的幽光。若是小白,可能当下就先抢了这块有颜色表现的料子。“小丫头,你先选。”
鹿山先生笑眯眯的看着沈蘅。沈蘅细看了四块料子,没有一块有完全把握的。当下问他:“先生,我能先看一眼另外十四块料子吗?”
都是皮壳完整的毛料,先看与不看差别不大,鹿山先生无所谓,点了点头。沈蘅取了座烛台,秦昌亲自带了她往库房深处走。路过一块放置大料子的区域时,沈蘅被其中一块放在角落里的石料吸引住了。也是一块毛料,烛光下表现平常,或者说没有表现。“这块料子多少银子?”
沈蘅问秦昌。秦昌走到料子面前,上面有栓着木牌,木牌上有产地和标价:“姑娘,这块料子售价八百两。”
沈蘅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显:“这块料子我买了,叫人抬出来吧!”
也不再看那十四块毛料了,沈蘅走到鹿山面前福了福。鹿山先生问:“都看完了?”
沈蘅抿了嘴笑:“先生,我们能不能换个赌法?”
“没把握?”
鹿山有些生气:“金石一道,眼力十分重要,没有好的眼力,玩什么金石?万贯家财也不够败的。”
沈蘅歪了头看他吹胡子瞪眼,好一会儿才俏皮的说:“我刚在这库房里挑了一块料子,预感跟您有缘份,您要不要听听我的提议?”
玉最讲究的就是缘份,鹿山闻言有心觉得小丫头瞎扯,可倒底舍不得缘份二字,当下虎着脸:“说得不好,我们就先没有师徒缘份。”
沈蘅高兴的又行了个礼,等秦昌叫的伙计把那块庞大的料子抬出来放到了几人身前的空地上,才指了石料对鹿山先生说:“这是我挑的料子,您在这满库房里挑选三次,只要有一块毛料开了胜过我的,都算我输。”
这可比刚刚的比试难度大多了!“你这丫头莫不是疯了吧!”
鹿山不可置信的看着沈蘅。“姑娘,我们武昌府的库房虽比不上燕京的库房,可刚刚售出三块石王,另有几块奇石还有待鉴定。”
秦昌也觉得沈蘅太过随意,能拜鹿山先生为师的机会,谁不眼热?秦昌一把年纪了都嫉妒沈蘅有这样的机缘,可偏偏沈蘅如此儿戏,忍不住出言劝她。“你不管管她?”
鹿山眼睛瞪得像铜铃,转身不满的冲方霆吼。在场的人只有方霆老神在在,不发表一言。听到鹿山先生问他,方霆从善如流的转向沈蘅:“不要玩得太过份了,将来好歹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赢了就好,别让他下不来台。”
鹿山先生气个仰倒。“好好好!今天要叫你拿个八百两的毛料赢了我去,你也不用叫我师父了,我喊你祖宗!”
转身取了个烛台,推开想跟着服侍的秦昌,自顾向库房里走去。秦昌知道老爷子生了大气,当下也不敢再跟,只喊了伙计跟上去,等老爷子看中了哪些帮着抬出来。这满满一库房的毛料,真要挑起来很费工夫的。秦昌叫人上茶点,方霆摆摆手:“只送些轻爽下火的点心就好了。”
拂风很有眼色的出去,一会功夫取了套釉青底白瓷里的茶具过来,方霆煮水洗茶具的功夫,拂风又拎了一桶水进来。出个门,带茶具也就算了,连泡茶的水都带上。沈蘅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方霆的讲究。泡茶也是个磨功夫的事儿,方霆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的洗完茶具,泥金小炉新上的水沸了,鹿山先生背着手踱着步子当先走了回来。也没当真去挑那些奇石,胜之不武。随手挑了三块先前看过还不错的料子,叫人搬了出来。倒不是鹿山不看中输赢,因为沈蘅选中的那块,鹿山很早之前就看过,那么大的料子八百两,对于擅长山水摆件的鹿山先生来说,怎么可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