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那随侍回答,浮晨却又对萧青绾道:“青绾,好生修养,我会再来看你。”
再来看!随侍那叫一个吹胡子瞪眼,正要发火,转念却一想,到底对方还是安乐侯,说句不好听的,毕竟是有血脉关系的人。虽然这安乐侯和国主不是很对盘,但太子对安乐侯倒是一味地纵容。是以随侍也没有追上去,只是眼光平淡地看着萧青绾,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吹了吹将烛台点亮。昏黄的烛火将房间的一部分照亮,萧青绾这才看清楚那随侍。一脸的忠诚,虽然有些阉人的阴阳怪气,不过也是在所难免。忍住心中想笑的感觉,萧青绾坐在床边上,眼睁睁地看着随侍很不争气地将药膏给他拿了过来。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萧青绾真心觉得不去演戏当真就是浪费了她这一枚影后的料子,当下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柔柔地说了一声谢谢。那随侍当下就忍不住了:“太子妃,殿下好歹将来稳坐江山,你要母仪天下,这次的举动若是传了出去,你让殿下的面子往哪儿搁?”
哟呵!萧青绾见那随侍还蹬鼻子上脸了,心中也默默地盘算着,没有吭声。“不是做奴才的多嘴,好管闲事,实在是太子妃做出的事太过让人……”随侍默默地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面挤了两个字出来——“不齿”。“不齿?”
萧青绾随意地扫了一眼随侍手中的药膏,依旧保持着人畜无害的模样:“你是太子的近身,我该如何称呼你?”
“且叫我李公公吧。”
李湾少年进宫,因其品行纯良是以安排在泯夜身边,久而久之李湾善于察言观色,处事圆滑这才奠定了在后宫里面的位置。不过,人往高处走,越高就越会忘记自己的初衷,到现在李湾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轻易得罪人的小太监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下国主年岁渐大,太子继位的可能性就越高,那时候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以,人也有一些飘飘然起来。萧青绾将赤足挪了出来,上面的伤口都是被屋脊上的碎瓦屑划伤的,又加上失足滚落有些擦伤,对于她来说这都是小事儿。结痂的伤口,并不需要涂什么药膏,她原本就不稀罕什么千金之躯的待遇,当下站起来。“哟哟哟!我的小祖宗,你这伤……”“闭嘴。”
萧青绾一手轻轻地按在李湾肩上,啧啧两声:“李公公,我这一声是秉着你带药来给我而叫,不过我倒是希望你能认清主次。”
李湾看着不同于刚才的萧青绾,登时哑口无言。“小李子,我曾想过,四品女官和你这小太监的位分比起来又如何?”
萧青绾放在李湾肩头上的手轻轻地加大了力道,虽然她不是四公主,但依稀记得李洛曾经说过,萧青绾是赤炎国四品女官,首开先河。李湾当下却是又想起,曾经闹得炎城沸沸扬扬的那个四品女官,好像名字叫……萧青绾。想起这一茬了,李湾哪儿还敢将方才的趾高气昂端出来,当下也是唯唯诺诺地道:“自然是四品女官大了。”
萧青绾满意地将手收回来,斜眼瞄了瞄他手中的药膏,伸手拿过来,淡淡一笑:“你方才说的,我记得清楚。既然你自称奴才,倒是要搞清楚何为君何为臣。再说了,虽然我欣赏你的忠心耿耿,不过我却不大喜欢别人对我唧唧歪歪,可懂?”
掂量着那瓶药膏,萧青绾一改方才的淡然,笑脸迎人:“退一万步说,那泯夜太子至今没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我还不是太子妃,你且叫我萧姑娘。”
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李湾眼珠子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子,年纪轻轻却是一身傲骨,心中暗道:“不知天高地厚,他朝要是太子另娶她人,你可别哭的昏天暗地。”
“乏了,你退了呗。”
萧青绾冷清的目光让李湾撒腿就走。在后宫之中连国君后妃都不敢这般同他说话,这倒好,八字还没一撇的太子妃竟然对他端起了架子,不就是个四品女官么,有朝一日他也得弄个品阶来用用。这边明讥暗讽之后,气氛终究是归于平淡,但那隔壁宫殿之中却是剑拔弩张。浮晨原本打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哪知还没能踏出一步,身后便传来寡淡的声音:“六弟,别来无恙。”
心中明了几分,萧青绾不过是他的借口,而自己才是他的目标。“兜兜转转,用青绾作为诱饵引我上钩,是要将我同四哥那般囚禁起来么?”
浮晨冷笑着,风萧萧兮,吹起他的白袍,更是肃杀。在李湾将药膏拿到萧青绾房间的时候,浮晨就察觉到了泯夜的气息,不动声色不代表束手就擒。泯夜站在后面,不言不语,只是寡淡的看着他,一双眼睛从未有过的清澈:“难道,我们就不是兄弟了吗?我记得,你曾经都叫我三哥。”
“今非昔比了,太子殿下。”
浮晨倏地转过身,眼中莫名的杀意让泯夜这般薄凉寡淡的人都感觉到了寒意。浮晨冷笑着看着他:“太子的位置你坐得稳吗?二叔的江山坐的心安理得吗?”
老槐树上一串串的白色小花朵在夜风的吹拂之下,翩然落下,带起一丝丝的哀愁和悲凉。两人相距不过十来步,却如同天涯陌路。曾经他们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只是改朝换代,兄弟变作敌人,谁都没错,错的只是血脉。泯夜看着浮晨,曾经他们喜欢在这棵槐树之上嬉戏玩耍,只可惜所有的一切全都只能定格在浮晨五岁那一年。禁卫军叛乱,朝野大乱,先帝驾鹤西游,太子年幼,终于是给了当今国君一个可趁之机。登基为帝,号令四方。到了这个时候再纠结谁错谁对有意思吗?当年的叛乱到底事出何因,谁都不知道,就连浮晨想查,也查不到。当年参与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只是他至死也不能忘记那一剑穿胸之后,滚烫的鲜血喷洒在他的脸上,那个时候的他不过年仅五岁。虽不至国破家亡,但也差不多了。次年,他太子之位被废,泯夜承袭储君之位,虽是意料之内,但他依旧是不甘心。仰起头来,看着老槐树,浮晨忽然冷笑起来:“这树上沾有我父皇的血,太子殿下每夜可能安睡?”
他记得,当年他就是藏身于此,拖延了时间,才得到了援兵相救,否则今日的他便是一堆白骨。晖乾宫,原本是他的居所。今夜的泯夜穿着深紫色的衣袍,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惨败,一如命不久矣的病患。一头黑色的长发随意地倾泻而下,更是一股妖娆。他们兄弟最像的地方便是眼眸的深邃,狭长的眸子如同深渊一般,令人泥足深陷。黑夜原本一轮弯月高悬,而此刻却是黑云翻滚,将月光尽数淹没,这股氛围足以令人窒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刻的安宁,下一刻便是狂风四起。老槐树因盘根错节,这些风浪它并不害怕,只是瘦小的枝桠颤颤巍巍地抖动起来。沙沙的声音让原本宁静的黑夜都呈现出一股恐怖的气场,白色的槐花再一次漫天飞舞。犹记得,那一天也是这般。雪染白花霜鬓天,孤魂一缕归黄土。蓝色的灵力在这一刻破体而出,霎那之间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所有人都不曾料到,四季如春的炎城竟然会在宁静的夜晚之中卷入这样的风暴之中。天地一声惊雷,让原本就心有余悸的萧青绾不禁骇然。此刻隔壁的宫殿之中陡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狂风将没有关好的窗户吹的噼里啪啦,在殿外守夜的宫娥赶紧赔着罪,怯懦懦地将窗户关好,再一次想请罪的时候,却见那抹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正殿和偏殿原本就只有一墙之隔。“太子妃……”居住在老槐树上的鸟儿惊飞,带着无比的眷念和凄惨的鸣叫,这个时候本该它们安睡,震耳欲聋的雷声原本也无法将它们吵醒。只是现在,对于它们来说仿佛是地动山摇一般。也许,迟一点点,就得命丧当场。在狂猛的疾风之中振翅高飞,寒冷的雨夜让它们有一次哀悯地看着栖息的老槐树。寒冷的雨水敲打在匆匆赶来的侍卫身上,他们衣裳湿透,兵器之上还泛着利利寒光,只是现在谁都不敢靠近那个近乎发狂的男人。灵力化作悲哀而愤怒的一掌,击打在老槐树身上,几百年的老槐树竟然无法再撑下去,当场连根拔起。灵王……这是灵王的实力。萧青绾衣裙湿透,呆呆地站在殿外,她静静地看着忽然发火的浮晨,心中知晓他此刻的难受。“呵,六弟,何时突破的?”
泯夜一声轻笑,微微地扬了扬手,衣袍因为雨水的关系紧贴在他神躯之上。那些侍卫原本就不敢乱来,但见主子下令,赶紧撤离。萧青绾站在不远处,脚下却如生根一般,一步都无法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