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枫很忙。脚不沾地都是轻的,忙到他感觉自己多喘口气都在浪费时间,多呼吸一口都有负罪感。皇帝等于把一个不会水的人扔进海里。随手扔块会浮的木板下去就当他的救生艇。任凭风吹浪打,皇帝也无动于衷。夏明枫快被淹死了,可他拼尽全力才当上这个太子;这就导致他累得快死,也要憋着一股劲,要争这一口气非当好这个太子不可。见到苏潼,夏明枫下意识放松下来。心里那股劲一泄,他就疲倦不堪。即使坐在一旁喝了两杯浓茶,他还是没法控制不打盹。只是苏潼显然是有事才来见他,他只能强撑着睡意,半梦半醒般跟她说话。“什么事?”
“哥,你一定要撑住。”
苏潼先给他预警,然后就扔雷。也不给夏明枫心理缓冲的时间,一口气将自己与司徒烨那些对皇帝的猜测都告诉了他。“你说什么?”
夏明枫已经占据他大脑的睡虫猛然跑掉。他惊得霍然睁大快合上的眼睛,清俊的面孔已露了重重痛苦与扭曲。“我才做太子两个月,他就想直接退位自己跑路去游山玩水?”
这是人干的事?这个时刻,夏明枫真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他内心没有丝毫激动,只有无穷无尽的后悔。做太子才两个月,他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以前面对许多事情都无能为力的时候,尤其没法保护自己妹妹的时候,他就产生强烈的信念;他想要权势,想要做人上人。可做了太子之后,他发觉这跟自己预想的实在偏差太大了。做太子做皇帝,同样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很多时候,也一样不能随心所欲。甚至,权势越大地位越高;需要承担的责任也越重大,比普通人更没有自由。他这两个多月,经常性一天睡不到一个时辰。夏明枫不敢想像,如果现在皇帝就撂挑子,他是不是得长出三头六臂来。他会不会继位不用一年就过劳死?夏明枫闭着眼睛,痛苦万分地捶了捶自己脑袋。“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三天三夜,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什么太子皇帝?呸!别跟他提这几个字。谁跟他提,他跟谁急眼。苏潼不怎么走心地安慰他:“别这样。想想你的东宫,那是独一无二的地方。”
“只有你能住进去,多大的荣耀啊。”
“别,这么敷衍又空洞的安慰,你最好一个字也别说。”
夏明枫面无表情静止她。东宫独一无二?是,独一无二的冷清无人气。每次回到东宫,他就想逃。比起东宫,他更怀念昭王府。踏入东宫那扇门,他就有种想逃的冲动。他甚至想直接放弃太子这个身份,就算将来不做昭王也无妨。苏潼嫁给司徒烨,她喜欢在哪生活,他就跟到哪。就在她家旁边住下,与她做邻居。妹妹没什么文化,将来她的孩子,他可以负责启蒙。妹妹写字也不好,他还可以教她的孩子从小开始习字……他要把他的外甥们娇惯到不像话,然后让司徒烨与苏潼去头疼。这样的日子才是热闹而鲜活的,也是他向往的,有意思极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每天都活在崩溃想死的边缘。“这个太子——”他顿了顿,到底没说出不干的话来。夏明枫心里清楚,为了成为太子,他与妹妹都付出了太多努力。很多人的心血都在这里,他可以辜负自己,却不能辜负妹妹,不能辜负其他对他深怀期望的人。可皇帝在他做太子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想着退位跑路,这实在让夏明枫气恼又愤怒。“简直混账!”
他咬着牙根,忿忿地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骂自己的无可奈何,还是骂皇帝的不厚道。苏潼今天给他带来的消息,对他来说绝对列入噩耗之流。夏明枫几乎气得两眼一翻,差点昏死过去。“哥,”苏潼同情地看着他,“放轻松点,顺其自然吧。”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你再生气也没用。”
“你就不能劝劝他,就算想去岭南开荒,也等几年再去?”
夏明枫不甘心啊。凭什么做牛做马的人非得是他?皇帝还年轻力壮得很,完全可以在位再干十年八年。南楚又不是他一个人的。苏潼抿了抿唇,有些心虚地别过眼:“咳,他是皇帝;他决定的事,谁能改变?”
“我劝不了他。要不,你自己去试试?”
夏明枫:“……”这会气得完全忘了继续打瞌睡,夏明枫终于留意到她不对劲。他眯起眼睛,狐疑地盯着她:“你老实说,你在这里面起了什么作用?”
皇帝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就想跟去岭南开荒。苏潼:“我能起什么作用?”
“他是皇帝,任何人也左右不了他的决定。”
“你别大声嚷嚷,”夏明枫一副看穿她的眼神,“越大声,说明你越心虚。”
苏潼:“……”“我就跟他提了提我曾经到过岭南的事,”苏潼低声嘟嚷,“顺便纠正一下他那些错误观念。”
然后皇帝就兴致勃勃表示想亲自去岭南看一看,顺便开个荒;她有什么办法?夏明枫脑袋一垂,直接摆烂了:“啊,当我死了吧。”
给他挖巨坑的居然是妹妹。他还能找谁说理去?沉默许久,他才幽幽问道:“皇帝打算去岭南开荒,他是不是还得让你跟着去?”
苏潼歪头想了一下,也不说好话哄骗他:“大概率是要去的。”
她不跟着一起去,皇帝也没办法对付岭南的瘴气与毒虫。夏明枫垂下眼眸,他静静抿着唇不说话。神色没有波动,可却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低落下来。“哥,就算我去岭南,我也会回来的呀。”
“陛下想去那里开荒,他可能会在那边待上几年。我不可能陪着几年。”
“只要事情上了正轨,我就能脱身。”
夏明枫嘴唇动了动,很想问她从岭南回来之后呢?她是不是就要回大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