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给自己的王妃挟了一块无骨鸭掌。“我记得肉类里,你最喜欢吃这道掌中宝。快来尝尝。”
宁王妃受宠若惊地看着他:“王爷?”
可眸光所到之处,他面容仍旧没有一丝笑意,眼神仍旧冷漠得让人害怕。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记得她的喜好。但平日,从来不会做为她挟菜这种亲昵的举动。今天,他眼底明明难掩嫌恶,却伸了筷子,做了平时不愿意做的事情。呵,这块掌中宝,不是她爱吃。原来是他盼着她爱吃。宁王妃低头,就着瓷碗,挟起掌中宝轻轻咬了一口。在咽下这块去骨鸭掌时,她眼眶里突然噙满了泪。为免眼泪突然落下,她拼命地眨着眼睛,强行把泪水逼回去。然后抬了抬头,若无其事笑了:“好吃。”
“谢谢王爷。”
宁王幽深的目光似有若无瞥了过来:“我们干一杯吧。”
他缓缓斟满了酒,举杯与她共饮。“好。”
宁王妃没有拒绝,只是应和的声音轻了几分,如同轻飘飘没重量的羽毛一样,了无痕迹在空气中擦过。宁王端着酒杯,薄唇轻轻碰了碰杯缘,就将酒杯放下。“这道栗子炒鸡,也是你爱吃的菜。”
宁王又道。他心里明明装潢了不耐与敷衍,可又强逼自己压抑情绪,装出温情平和的样子与她好声好气说话。很怪异,也很辛苦。宁王妃心里嗤笑一声,她看着都替他累。“好,我尝尝。”
无论宁王说什么,她都附和赞同说好。最后一顿饭,他竭力扮演温情的丈夫;她就当自己是无知少女,专心享受一回吧。这一刻,她愿意收起所有敏感的神经,也愿意相信他所有温柔友善。这一夜,宁王妃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无论是往事还是未来,都会折磨她的神经。又或者,她的躯壳会疼痛得死去活来。可过了半宿,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似乎已经发生了什么。宁王妃睡着了。“王妃?王妃?”
天亮的时候,她恍惚中听闻有人在耳边叫唤。然后,在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坐上了回林家的马车。“大小姐,到家了。”
林婉清自嘲地笑了笑,梦里的声音还如此清晰。不过已经多少年没人叫她大小姐了?她压根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下人的搀扶中,她踏进了林家。身后,还跟着她的嫁妆。然后,她还听到有人倒抽口气的声音。“大小姐她……已经被休了。”
浑浑噩噩中,林婉清什么都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只觉眼前有无数人影在晃动。还有人用怜悯的语气叹息:“真是可惜了……不过这也难怪,突然遭逢休弃这种打击,会病倒也正常。”
她茫然地想道:“我生病了吗?”
不,她觉得自己已经快死了。最终,她还是被夏致远休掉赶回娘家。就算死,他也不肯让她占着宁王妃的位置。又过了几天,曾经的宁王妃林婉清,终于不舍地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从此再没有睁开过。咽气前,她脑子里还一直在思考一下问题,那晚他和她坐在一起吃那些酒菜,是不是他亲手下的毒?“死了?”
苏潼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一时五味杂陈。“是,林家已经挂起白幡。”
天冬道,“据说是得了急病过世。”
“替我送份帛金去,当全一份心意。”
苏潼垂眉敛目,不欲再谈论被休弃的宁王妃。人死未必债消。她只是没兴趣再揪着不放了。将人休回林家再得急病而亡,这算是全了林家体面;宁王肯定会因此背上薄幸的名声。不过,苏潼觉得这也不算冤枉他。如果他对自己的妻子稍微爱护一些,林婉清也未必会做出那些事。一个人被妒忌与怨恨遮住了眼睛,做出来的事情往往没有理智可言。“他们算是相互成全。”
天冬神色古怪道,“宁王以对方没有生儿育女为名,休了林婉清。”
而林家,则以林婉清被抛弃伤心得急病而逝做遮掩。苏潼轻嘲:“如此说来,倒确实如此。”
天冬眼里浮上另一重隐忧:“小姐,往后只怕那个人会纠缠得更厉害……”那个人,即宁王夏致远。以前尚有王妃在,宁王再纠缠也有个度。现在没了这层阻碍,只怕那个人厚起脸皮来更加会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不用担心。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这样做。”
宁王可以不在意被人冠上薄幸的名声;可皇室多少还需要遮羞布的。就算为了皇室的声誉着想,贤妃也会严厉约束他。为免给皇室抹黑太过严重,说不定贤妃还会将他撵出外地。让他在外面待个一年半载才准他回京。司徒烨也说道:“他做出这样的事,皇帝不会姑息他。”
“将他撵去外地待上一两年也是为他好。”
“过段时间大家淡忘他这档子事,也不会因此影响皇室在百姓当中的声望。”
“这是对大家都好的结果。”
“这方面,你完全不用担心,一点都没必要。”
苏潼颔首:“我就没担心过。”
宁王休不休妻,跟她没多大关系。至于宁王对她的心思,顶多也就对她造成困扰而已。如果林婉清没利用两个幼儿来对付她,她大概连林婉清的死活也不会那么在乎。不过如今,事情算是过去了。“既然小姐和王爷都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天冬长舒口气,神情也轻松下来。半个月后,皇帝突然下了一道圣旨。猝不及防的,事前没有透露任何风声,陡然将夏明枫封为太子。这事的做法,就跟皇帝之前突然封苏潼为国公一模一样。不声张,再出奇不意下了明旨,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对的余地。这事,不仅令众大臣意料不及。苏潼也被皇帝的做法搞到一脸懵。实在令人没法继续镇定自若,就算假装也假装不出来。“太让人震惊了!”
不仅仅夏明枫本人震惊到没有真实感,朝臣们也震惊得回不过神来。直到下朝回府,把诏书给苏潼看的时候,夏明枫还没什么真实感。“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踏不到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