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们都不认识送礼的人。他们只知道对方衣着华贵,人又和善,而且出手特别大方。笑眯眯的,一出手就打赏门房上的小厮每人五两银子。要知道,五两银子已经相当于他们一个月的月银了。小厮们心里乐开了花,瞧着对方和善体面,身上的衣裳又是贵胄才穿得起的绫绸。明显身份不凡啊。再加上这只装礼物的箱子也装饰得异常精美,一看就是用了心的。今天是老太爷寿辰,有权贵人家想借此攀上崔家的关系,给老太爷送份厚礼实在太正常了。小厮们非常积极将箱子抬了进来,却没有人记得问一问对方是谁。崔老爷子问他们,他们才会一时惊惶面露惧意,却又个个哑口无言。崔老爷子瞥了眼箱子,又忍不住分神了,一时倒不记得责怪这些小厮办事不力。“把箱子打开,让大家看看到底是什么贵重礼物。”
众人都好奇地走近了几步。小厮把箱子打开,崔老爷子与其他人都怀着欣喜的心情等着看礼物。于是,谁也没有想到,一截断腿,一只断臂,竟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他们视线内。断腿与断臂都用石灰来保存,看得出保存得十分鲜活。还看得出断口处,一道道并不平整的痕迹。这断腿与断臂,都是被人活生生一下下剁下来的。“这是……!”
旁边的崔四爷打了个寒战,嘴唇哆嗦着,头皮阵阵发麻。崔老爷子眼前阵阵发黑,差点一口气呼吸不上来,就这么嗝屁了。“去,快去……去问问……”他奋力瞪大眼睛,颤颤抬着手指。他扯风箱一样喘着大气,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整张皮肤耷拉的老脸憋得通红,眼睛越瞪越大,那眼珠看着竟似要剥离眼眶直接跳出去一样。“爹、爹……”崔四爷怕他活活气死,把生辰过成了死忌,连忙一边呼喊一边用力拍打他背部,“你别激动,慢慢吐气。”
“放松,放松——”崔老爷子被他拍得后背生疼,疼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闭着眼睛,按照他言语引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如此往复试了几次,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没原地气出个好歹。年纪大的人,最忌突然间情绪过度激烈。大喜大悲大怒,这些都要不得。崔四爷当机立断,才生生将他已经踏进鬼门关那一脚给拽了回来。这一天的崔家,庆生宴差点成了丧生宴。虽然有惊无险,可看过那一截断腿和那一条断臂后,谁也没法若无其事继续庆生。寿宴草草收场。宴席结束后,崔家仍兵荒马乱。他们一边派人快马加鞭赶去外地的崔七叔家,询问崔毅的下落;一边让人去京兆府报案,要求京兆府立即派人去找崔毅。缓过气的崔老爷子亲自带了五十个家丁,气势汹汹浩浩荡荡赶去昭王府。“让万里侯出来,让她把我孙子崔毅交出来。”
“只要她好好把人给我放了,我孙子的断腿断臂可以不用她接。”
只要人还活着,好歹还有希望。他们崔氏,正宗的世家大族,绝不能任人欺侮。待苏潼把人交出来后,他再跟苏潼算账不迟。崔老爷子冷冷地瞪着夏明枫,厉目凶狠又阴鸷:“若不然,崔家必跟她不死不休。”
夏明枫默然站立在丹墀上,静静看着张牙舞爪的崔老爷子。沉声冷笑:“怎么?要是我妹妹交不出崔毅,你老人家还准备带他们直接闯进我的府邸?”
“亲自进去搜查一番?”
“在崔家眼里,我这个亲王就跟路边的小猫小狗似的?”
没人疼没人爱,也没有撑腰?“还请昭王爷莫要见怪,我今天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只是为了救出我们家孩子而已。”
崔老爷子冷冷道:“等救出孩子后,我自会给王爷赔罪。”
“届时,就算王爷让我把命赔给你,我也绝无二话。”
夏明枫勾唇冷笑:“老太爷,你的命矜贵,我可不敢要你赔。”
顿了顿,又道:“我的府邸也不差,就不劳你闯了。”
崔老爷子脸上的得意之色还没到眉梢,又被这话打击消散。“王爷见谅,我绝无冒犯之意。我只是想找回我孙子而已。”
“要不这样,你让万里侯把崔毅交出来?只要她把人交出来,别的我都可以不计较。”
他默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看着夏明枫。后面略下什么话,大家心知肚明。“老太爷你真会说笑,你的孙子在崔家不见了;却跑来这管我妹妹要?”
“她有义务替你看孙子吗?”
夏明枫脸色一沉,“还是真当我好欺负?”
崔老爷子见他丝毫不肯通融,态度不由得也强硬起来。如果换了别的王爷,比如诚王庆王或者宁王之流,他自然是不敢带人强闯的。但昭王么?哼哼,他还不放在眼里。“王爷这么说,就是不肯通融?”
崔老爷子冷哼一声:“那我只好得罪了。”
说罢,大手一挥,就要带头领着崔家几十人往昭王府里闯。“听说有人不把我哥这个昭亲王放在眼里,这是要造反吗?”
一声娇叱从后面传来,她身后,领着一队人人身穿甲胄的府兵。这些全部都是昭亲王府的亲兵。人数上,绝对以两倍之数压倒对方。崔老爷子一见到苏潼,就跟仇人见面一样——分外眼红。他几乎当场吐出一口老血。极力压了压,才将涌到喉咙那一口猩甜压下去。“万里侯!”
他赤红双目死死盯着苏潼:“崔毅在哪里?你赶紧把他交出来。”
“老太爷你可真会说笑,”苏潼佯装诧异道,“你不见了孙子,怎么会跑来问我呢?”
“他是个成年人,自己有手有脚;他去了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我又不是他的跟班。”
“你休得狡辩!”
崔老爷子满胸怨愤,“他的手脚都被你砍下来了。”
“不是你把他藏起来,还能有谁?”
少女掏掏耳朵,一脸无辜地叹了口气:“这年头,大声代表有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