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毅嘴唇颤动,他仰头望着苏潼,仍旧想说点什么。可苏潼没兴趣听他任何废话。她审视地瞥过他惨白的脸,道:“那就慢慢来。你是成年人,你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们家长辈养子不教,也得为这种行为承担后果。”
“崔氏一族,需要共同为此担责。”
说罢,她转身走进船舱。崔毅绝望地呜咽,极尽所能地发出声音。不,他不想死。他可以付出代价,他愿意付出除性命外的任何代价。苏潼却已经不再理会他。崔毅如同在砧板上的鱼一样瘫软在甲板上,除了任人宰割,他再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即使杀了崔毅,苏潼心里的愤怒与惋惜还是没法填平。初雪因为机灵上进才被陆湘看重。然而,她这些好品质却成了催命符。看起来很普通的一次外出办事,却让花朵一样的姑娘永远定格在鲜嫩的年龄。想起初雪,苏潼恨不得将崔毅千刀万剐。“他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没法让初雪再活过来。”
车夫的惨死,更令苏潼心头沉重。因为车夫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走进她的视野。他惨死,她才知道他名字。才知道他刚刚卖身为奴,进入昭王府做车夫还不到两个月。如果证据确凿,把杀人凶手崔毅这个主谋送去官府;顶多只会罚他二三十下板子,再赔偿一笔银子;然后,崔毅就什么罪过都没有。只因为,他杀死的两个人只是贱奴。在贵族眼里,两个下人的命,跟小猫小狗差不多。这个时代的律法,下人的命,不值钱。“既然律法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那我就亲自为他们讨回公道。”
苏潼上了另一艘船。司徒烨就站立在船舷上等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手,接应她跳过来。“先从他的腿开始。”
苏潼声线淡淡,温和的面容下,说不出的冷酷,“这是他欠顾商的。”
“好。”
司徒烨轻应一声,朝空中打了个手势。立即有暗卫领命而去。崔家老爷子这些时日总觉得心里烦躁莫名,经常坐立不安。还常常有种让他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他呷了口茶,却仍旧没法压下这种躁意与窒息感。他捏着眉心,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咳……”还越咳越厉害,颇有几分惊天动地的架势。“老太爷,奴才让人去请个大夫吧?”
崔老爷子摆手,摇头示意不用请。“老毛病,看来看去还是老样子。”
以前他犯病时也曾想过请苏潼这个神医看一看,可听说苏潼不肯上门出诊。他便想着待到严重些再去。拖着拖着,一来二去;倒是真把病拖严重了。可如今,苏潼与崔家成了仇敌,他再也不可能请苏潼看病了。他咳得天昏地暗,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余光却瞥见有人走了进来。是他的四儿子。“爹,”崔四爷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一会,才道:“外面又有人在闹了。”
“再这样下去,茶农对我们崔家更加心生不满。”
而且,再继续扯皮,采摘春茶的时间可就要过去了。顶级的茶叶变成老茶,到时就算再采摘,价钱也会直线下降。亏损的不仅是茶农,他们崔家也会损失惨重。春茶的采摘期就那么十几二十天。崔老爷子咳了老半天,直咳到一张老脸通红,才勉强止住咳嗽声。“闹?那就让他们闹去。”
“除了我们崔家,谁吃得下那么多茶叶?”
“这世道年景不好,大家互相迁就,过得下去就算了。”
“我们容易吗?要不是生意不好做,我们也不会把价格往下降。”
崔四爷:“……”那是单纯略略往下降吗?这价格已经比原来缩水了三分之二。茶农连活路都没有了,他们不来闹才怪。茶农一年到头都在忙活,最有盼头的就是春茶。结果,崔家一下子就把价格压到连秋茶都不如。最开始最值钱的茶叶都成了这样,他们还有什么奔头?自然是谁也不肯干。可是,崔家压低价,其他人的拳头没有崔家大;是绝对不敢擅自提价收购的。眼看春茶的采摘期就要过去,茶农们等不及了,这才几次上门来闹。尤其是那些种植面积大的茶农;更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崔四爷叹了口气,说句老实话:“爹,今年的价格压得太狠了。茶农他们连饭都吃不上。”
崔老爷子毫不动容:“吃不上饭,那就喝粥。”
“年景不好,能活着就不错了。”
崔四爷:“……”崔氏家大业大,但论不到他做主。他明知这样做会打击茶农的积极性,甚至会令他们心生怨怼,他却无力改变这种状况。崔老爷子压着茶农的价格不许提,在他眼里,那些茶农最终只会屈服于他的权威。因为春茶经不起折腾。他有这个耐心与把握,不管茶农现在闹得多厉害,都影响不了他的决定。不管茶农死活的崔老爷子,甚至心安理得享受起儿孙给他办的奢侈生辰宴。只不过,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他总会莫名其妙分神。“爹?爹?”
不知哪个儿子在叫唤,崔老爷子努力改变心不在焉的状况。象征性地举了举酒杯:“大家尽兴。”
这时,有个下人走了过来:“老太爷,有人给你送礼。”
“说是一份特殊的礼物,请你当众过过目。”
“一定会令你毕生难忘。”
崔老爷子心头猛地一跳;他微微眯起眼睛,浑浊的瞳孔突兀地收缩了一下。“什么东西?”
“用一个大箱子装着的,不知是什么礼物。”
下人说道,“也没放礼单在上面。”
崔老爷子默了一瞬,按了按乱跳的胸口,缓缓道:“抬进来吧。”
“对了,是什么人送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