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将阿黎带回屋子, 亲自给她净脸洗漱,又让婢女上了她最喜欢的糕点。
他坐在对面,看着小姑娘捧着糕点细嚼慢咽。 “谁与你说, 你娘亲不要你的?”他问。
“我下学时听见了。”阿黎边吃边道:“柳英姐姐她们说娘亲不肯回府,要跟爹爹和离, 还说娘亲会离开京城, 不要阿黎了。”
话落, 容辞眸子里闪过一抹厉色。 他柔声安抚:“阿黎别听她们胡说。”
阿黎小声问:“容辞哥哥,我爹爹和娘亲真的要和离吗?”
“你可知和离是何意?”
阿黎点头:“我知道的, 她们都说过。说爹爹和娘亲分开,然后爹爹娶后娘, 娘亲另嫁别家生小弟弟。”
容辞压着怒火:“没有这回事,阿黎只管放心。你先乖乖坐着吃糕点, 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嗯。”
容辞出门,面色阴沉如水,吩咐道:“告诉凝霜,让她查一查哪些人在阿黎面前嚼舌根, 查出来, 不必留了。”
侍卫一凛, 恭敬应声:“是。”
酉时,容辞送阿黎回襄阳侯府, 安顿好阿黎后, 径直朝宋缊白的书房而去。 也不知两人商谈了什么,当夜, 宋缊白的书房烛火燃了半宿。 . 次日, 国公府。 戚元盛与大哥戚元成用过早膳后去上职, 不想才出门,就见宋缊白像根石柱似的杵在门口。 “这是......” 戚元盛脚步一顿,低声问小厮:“大清早他怎么在这?”
小厮道:“宋二老爷天发亮就来了,站了快一个时辰,什么话也没说怪瘆人的。”
戚元成蹙眉,仔细打量宋缊白,见他头发果真被露水打得湿润。 这个妹婿在他印象中,向来是斯文儒雅极爱形象的,哪怕前几次来府上也是穿得整整齐齐。 竟不想今日形容如此狼狈。 他衣衫皱皱巴巴,下颌冒出稀疏的胡渣,眼下乌青显然昨夜一宿没睡。 戚元成走上前:“宋大人,你这是?”
“大哥,”宋缊白挤出个苦涩的笑,沙哑说:“你让我见见婉月吧。”
戚元盛走过来:“怎么?是想好签和离书了?”
宋缊白没应,只道:“我想见见婉月,亲口跟她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
戚元成亲眼瞧见那日妹妹搬回国公府时眼睛哭得通红,肯定被宋缊白这厮欺负得不成样子。
他说:“我阿妹不想见你,再多说也无益,回吧。”“大哥,请通融通融。”
“我通融你,谁通融我阿妹?”
戚元成见宋缊白这副死乞白赖的样子就恼火,顿时拔高声音。
所幸国公府宅邸宽广,左邻右舍离得远,没人听见。 宋缊白低头,任他训斥。 等他训斥完了,继续道:“大哥,求你让我见见婉月,我说句话就走。”“不必,你现在就走!”
戚元成撵人。
也不知为何,平日知礼的宋缊白今日像换了个芯子似的,一身犟骨头,不见戚婉月誓不罢休。 他推开戚元成直冲进府去,戚元成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趔趄。 戚元成是个武将,素来没什么耐心。脾气上来,三两步追上去攥住宋缊白猛挥了一拳。 宋缊白整个人摔倒在地,却还是执着地爬起来又往里头冲。 “别拦我,我要见婉月。”他说。
戚元成铁了心维护妹妹,当即捉住他摁在地上揍。 一旁的戚元盛被这阵状唬得呆了呆,赶忙上去劝架。 “大哥别打了,他可是三品命官,万一打出好歹来圣上怪罪。”戚元成越打越气:“谁都别拦我,这口气我憋许久了。他养那小妇在柳阳街,吃好穿好还有仆人伺候,全然不顾阿妹的感受。我早就想揍他,今日就算圣上怪罪,我也认!”
戚元盛一听,也不劝了。 别说大哥想揍他,他也想。奈何他斯文讲理不屑粗暴,现在见大哥揍宋缊白,他心里畅快。 就这么的,宋缊白被戚元成摁在地上打了许久。 也不知是不是戚元成的错觉,打完后,他神清气爽,宋缊白居然也神清气爽。 最后,宋缊白爬起来,鼻青脸肿地回去了。 戚婉月得知时,诧异:“我大哥打他了?”
婢女道:“打了,还打得不轻,听说姑爷下马车时都是被人扶着的。”
戚婉月沉默。 . 这厢,宋缊白回到襄阳侯府,由小厮扶着下马车,又扶着进门。直到进了书房,他才直起身挥退小厮。 腰不疼了,腿不瘸了,除了脸上有几处伤,旁的看着一切正常。 小厮纳闷 ,但也不敢问。 他轻声道:“老爷,可要小的去端盆水来?”
宋缊白点头。 小厮又问:“大人脸上伤得不轻,可要小的再去找些药来?”
“不必,反正不上朝,没人瞧见。”
宋缊白说。
“是。”小厮挠挠头,出门了。
过了会,又一个小厮送了封信进来。 宋缊白问:“谁人送来的?”“顺天府的人送来的,不知为何事。”
宋缊白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阅过,随即将信丢给小厮:“以后这些信不必送到我跟前。”
想了想,又吩咐:“旁人跟前也不行,直接打发回去。”
“是。”
. 顺天府牢房里。 李秀兰攀着铁栏杆巴巴地等着,见牢役过来,忙问:“如何?宋大哥怎么说?”
那牢役是这里的管事头头,平日惯得几分脸面,竟不想今日去襄阳侯府送信被人骂回来。 他将气撒在李秀兰头上:“是你说宋大人见了信必定来救你,可宋家人说了,根本不认得李秀兰这个人。”
“怎么可能?”
李秀兰不信,她父母是宋缊白的恩人,即便他再无情也不可能眼睁睁见她下狱。
他是朝廷三品官,要救她出去只是一句话的事。为此,她承诺好了给这牢头好处,却不想...... “你们可是将信送错了?襄阳侯府怎么可能不认得我?”“我会送错?‘不认得你’这话还是宋大人亲口说的。”
闻言,李秀兰面色惨白,身子无力滑落。 牢头见她已无出路,且又是年轻貌美的寡妇,心里头压着想法又冒出来。 他说:“李秀兰,你这人命案子怎么说都得判上三五年,你若是想减点刑罚,我倒是可以帮你。”
李秀兰眼睛一亮:“怎么帮?”
牢头目光黏腻地在她丰腴的身段上巡视,反问:“你说呢?你身上还剩什么值当的?”
李秀兰懂,心下呕得很,可还是问:“你真的能帮我?”
“我妹夫就在顺天府当值,虽官职不大,但对你们这种案子还是说得上话的。回头我求他,给你减个一两年想来不是难事。”
李秀兰犹豫,然而也只犹豫了片刻。她脸上渐渐漾出娇柔的笑来,身子主动贴上去:“那咱们可说好了,你帮我,我就报答你。”
. 距宋缊白被戚元成揍的事已经过去了四五日,戚婉月不知为何,总是睡不安稳。 这日,她用过早膳后在园子里浇花,婢女送来张帖子。 “哪家府上的?”
她问。
“夫人,是睿王府送来的。”婢女笑道:“睿王妃得知夫人这几日心情郁结,请您去吃茶呢。”
戚婉月斥责:“谁说我心情郁结了?我在自己家中不知过得多舒坦!”
“夫人莫怪,奴婢说错话了!”
戚婉月接过帖子看了看,往回走:“去准备笔墨,我写封回帖。”
. “我不下帖子你是不是就想不起我来?”
睿王府花厅里,睿王妃与戚婉月坐在一处染蔻丹。 睿王妃看着自己的手,感慨道:“这指甲多日不修剪,倒是长得粗糙了。”
戚婉月道:“能粗糙到哪里去?左右还不是这双手么。”
“亏你还是常染蔻丹的,居然说出这种话。指甲几日不修剪,粗陋立马就显现了。”
睿王妃叹了口气:“这跟夫妻过日子也是一样,隔一段时日不维系,感情就淡得明显。”
戚婉月抬眼,不解问:“你这话是暗喻我,还是暗喻你自己?”
“都有,共勉吧。”
睿王妃说:“你也清楚,府里不止我一人,西院那边还住着个侧妃。我们俩看似相处融洽,私下却免不了要争一争。这不光是地位问题,也是脸面问题,若王爷隔几日不进我的屋子,保管不出半天,府上下人就得说我失宠了。”
她寡淡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还真羡慕你跟宋缊白。他再如何糊涂,可心里只有你一人,对你死心塌地。若换作旁人,有那么个野狐狸精在,指不定被勾成什么样去。”
“况且,那野狐狸精打着义妹的名头靠近他,他心中本就对李家有愧,又岂会设防?如今清醒过来,你总该给他个机会才是。”
戚婉月漫不经心道:“他请你来当说客的?”
“哪能呢?”
睿王妃说:“我只是感慨人生苦短,当珍惜时莫留恨。”
“这些是我肺腑之言,当然,也存着些恻隐之心。”
睿王妃说。
“怎么说?”“那日阿黎哭着来府上找容辞,得知容辞不在,又跑去御马巷寻人。你是没瞧见,阿黎哭得跟只花猫似的,我瞧着实在不忍。”
提起自己的女儿,戚婉月心头一软。 她垂眼:“其实我也烦乱,再说吧。”
. 从睿王府出来,戚婉月径直吩咐回国公府。哪曾想,马车到了望庙街突然停下。 “怎么了?”
她问。
“夫人,”车夫迟疑道:“姑爷来了。”戚婉月拉开车门一看,宋缊白着了身素衣,笔直地站在车前。 “婉月,”他祈求地说:“我们谈谈可好?”
从睿王府去国公府经过望庙街,这条街因靠近护城河,较为僻静。 戚婉月下马车,跟宋缊白站在河岸边。 “你想说什么?”
她问。
“婉月,”宋缊白小心翼翼道:“别生气了好不好?我让李秀兰离开京城了。”他脸上还留着上次在国公府被打的伤痕,再配上这副神色竟是有几分可怜模样。 可戚婉月听他说这话就来气:“宋缊白,你是什么意思?言下之意你怪我肚量小,逼你将李秀兰撵出京城?”
“夫人,”宋缊白忙道:“我哪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后来查出来了,泰县沉船的事是李秀兰策划。我以前不知她心机深沉,还......” “还什么?”
“还误会了你,以为你看不惯李秀兰。”
“宋缊白!”
戚婉月横眉怒目:“还说你没怪我小气,你这下总算说出心里话了。”
“我还是那句话,咱们和离,以后各过各的。什么李秀兰张秀兰杨秀兰,你爱如何如何,与我无关!”
说完,她转身要走。 宋缊白忙攥住她:“我错了!我说错话了!婉月,你到底要怎样才肯不生我的气?”
“我何时生气了?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小气的人吗?”
“......不是。”
“放开!”
宋缊白没松手,巴巴地求饶。 “你放不放?”
“婉月,”宋缊白长长叹了口气:“我今日来只想好好与你谈,我...哎——” 他话未说完,戚婉月猛地一推。 宋缊白猝不及防掉进河中。 “宋缊白,你死了这条心吧,从今往后莫要再缠着我......” 戚婉月停下来,见宋缊白在水里艰难扑腾,还呛了好几口水。 “宋缊白,”她冷嗤:“你装什么?这么多年夫妻你这招骗不了我,这么浅的水还能困住你一个大男人么。”
她观望了会,冷漠离去。 上石阶时,恰巧经过个挑担的老人,他说:“夫人,赶紧救人呐,这处水深得很,曾淹死过许多人。”
闻言,戚婉月赶忙转身回去,这下水面已经不见宋缊白的身影。 她慌张大喊:“救人!快救人!”
. 这日,阿黎学堂放假,容辞一早将她送来国公府。戚婉月见着女儿高兴,母女俩用过午膳后逛了会园子,再一起歇午觉。 “娘亲,你会陪我睡觉吗?”
戚婉月侧躺在女儿身边,轻柔地拨弄女儿的发丝,“嗯”了声。 阿黎已经困得眼皮子打架,却不舍得闭眼。 “睡吧,”戚婉月说:“娘陪着你。”
阿黎摇头:“我怕醒来看不见娘亲了。”
“不会,娘亲一直在这。”
“可她们说娘亲要跟爹爹和离,娘亲不要阿黎了。”
戚婉月动作一顿,沉下脸来。她唤外头服侍的婢女:“凝霜?”
凝霜连忙走过来,停在月门纱幔外,恭敬地说:“夫人,前儿容世子就让奴婢查过,这些话都是新来的几个碎嘴婢子说的,被姑娘无意听了去。那几人要如何处置,还请夫人示下。”
“容世子怎么说?”
“容世子说这些心思不正留在姑娘身边容易带坏姑娘,不必留了,但须得请示夫人。”
“就按容世子说的做,将人各打一顿板子再发卖出府。”
“是。”
吩咐完,戚婉月又怜爱地看向女儿:“阿黎乖,娘亲在这呢,你只管睡。”
“那娘亲还要我吗?”
“要。”
戚婉月搂住女儿,心疼道:“阿黎是娘亲的宝,岂会不要?”
闻言,阿黎甜甜地笑起来。 她安心地闭上眼睛,可闭了会又睁开,笑嘻嘻地露出两颗小虎牙。 “娘亲,爹爹病了。”
她说。
戚婉月目色一愣。 这几日来,她越发地心烦意乱。上回在河岸边,宋缊白最后被小厮合力救了上来,可后来听说他回府就起了高热,这一病竟是拖拖拉拉病了多日。 莫名地,她心里有些愧疚。 “娘亲去看望爹爹吗?”戚婉月没说话。 “阿黎早上去见过爹爹,爹爹一直咳嗽呢。”
戚婉月摸了摸女儿脸颊,扯出个笑:“阿黎乖,我们先睡觉。睡醒了,娘给你弹曲可好?”
“嗯。”
阿黎翘起唇,乖乖闭上眼睛。 . 夜里,城西一座幽静的宅院,一人戴着斗笠站在门前。 过了会,紧闭的门打开,一位妇人出来。 这妇人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身姿玲珑纤细,肤白清冷,一开口是江南女子的柔美婉约。 “夫君,”她见着门口的人喜出望外:“真的是你。”
尹绍歆颔首:“元薇,进去说话。”
他快步进门,转身关上:“靖儿呢?”
“他睡了。”
尹绍歆朝屋内去,径直走到床边,果真见两岁的儿子趴在榻上睡得香甜。 章元薇端烛火进来,站在一旁道:“现在天气热,他就爱这么睡,平日就只给他盖一张薄薄的小被。”
尹绍歆在床边坐下来,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手和脚。 “靖儿长这么大了。”
尹绍歆道:“记得去年离开时,他才将将学会走路。”
章元薇欢喜地望着丈夫,待他转头时,又立即掩饰脸上的表情。 “夫君,你是真的想让我们娘俩留在京城吗?”
尹绍歆抬眼。 章元薇说:“去接我们的人是这么说的,他说是夫君让他去接我们来,还说夫君中了状元,以后会在京城做官,接我们娘俩来京城过好日子。”
尹绍歆沉默。 章元薇继续道:“我虽担心会暴露身份,可靖儿十分想念父亲,所以......所以就来了。”
一句话,她说得小心翼翼,仿佛怕他怪罪。 尹绍歆拉过她坐一起:“那你呢?”
“什么?”
“你想留在京城吗?”
“我当然想,只是......”章元薇低头:“怕万一被人知晓了,对夫君仕途不利。”
尹绍歆再次沉默。 见他如此,章元薇突然紧张起来:“夫君,你真的想让我们留在京城吗?”
尹绍歆心情复杂,妻子满目期盼,他岂会不知。 默了会,点头:“元薇,你们娘俩安心留下,只是以后行事得小心。”
章元薇脸上适才压下去的欢喜渐渐漾开来,点头道:“好,我知道的。”
望着妻子柔美的面庞,尹绍歆愣了会神。 罢了,容世子留这么一手,便注定要他没有退路。倒不如成全妻儿,也成全他自己。 烛火幽幽,他轻轻将妻子拉进怀中,亲吻她的唇。 “夫君,”章元薇推他:“靖儿在这呢。”
尹绍歆将人抱起往室外而去:“元薇,我想你了......” . 是夜,容辞在御马巷书房与孟子维谈事。 侍卫过来禀报:“世子,尹绍歆尹大人求见。”
孟子维一听,立即笑起来:“果然不出你所料,他主动来了。”
容辞道:“请他进来。”
尹绍歆刚从妻儿那过来。 起初得知妻儿被容辞寻到并带回京城做人质,他心头愤怒,可愤怒过后渐渐冷静下来。 从他欠容辞的恩情起,就已经难逃他网罗。事已至此,还不如顺了他的意,也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权益。 进了书房,他谦卑地行了个礼:“容世子。”
容辞问:“不知尹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尹绍歆看着这个才十三的少年,做事老成,手段利落狠辣。一双眸子分明清澈,却透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他苦笑:“容世子何必明知顾问?尹某来此,只有一事请教。”
“尹大人请说。”
“容世子,”尹绍歆问:“若尹某投靠容世子,容世子可能保证我妻儿安危?”
章元薇是罪臣之女,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并大做文章,不止她死路一条,恐怕连尹绍歆也难逃一命。这件事,要在天子眼皮底下保密,谈何容易。 孟子维看向容辞。 就听容辞不紧不慢道:“我能保睿王府安危,就能保尹大□□儿安危。”
他这话说得极淡,却仿佛千斤砸在脚下,莫名令人信服。 尹绍歆躬身,长长作揖:“如此,尹某多谢容世子!”
. 六月下旬,大理寺查了许久也没查到宋缊白确凿的证据,是以只得禀报圣上。 隔日,宋缊白官复原职,重回吏部。 原先弹劾宋缊白的那帮人,原本有几个是见风使舵,如今见风向不对,私下又立马讨好起宋缊白来。由礼部陈大人做主,在合春楼设了一桌宴席,美其名曰接风洗尘。 宋缊白倒也大度,欣然应邀前往。酒桌上推杯换盏间,直言同朝为官各司本分,表示对过去之事既往不咎。 倒惹得那些人反而不好意思,频频表态,日后定效犬马之劳。 这便是宋缊白在朝堂的聪明手段,四两拨千斤,既正了名,又收了人心。是以,在接下来的早朝中,无须他出声,自有人为他鸣不平。 宋缊白白白蒙受冤屈停职待查,大理寺一句证据不足,事情就轻飘飘揭过去了,那宋缊白此前那些羞辱和谩骂岂不是白受了?旁的不说,光御史台弹劾的那些折子都有桌脚高了吧? 此折子一奏,纷纷有人附和。 因此不过半个月,为弥补宋缊白的委屈,也为堵悠悠众口,圣上下了道旨意,擢升宋缊白为从二品禹州巡抚,并赐金银财帛若干,命其即日上任。 消息一出来,襄阳侯府却没多少人高兴。 宋老夫人大儿子常年在外地任职,如今二儿子居然也要离开京城。她虽知此乃龙恩浩荡,可作为一个已过半百的母亲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儿孙绕膝安享晚年。 她舍不得二儿子。 宋缊白也舍不得老母亲,舍不得女儿,更舍不得戚婉月。 . 这夜,他辗转反侧许久,突然起身穿衣,然后骑马出门。 小厮追赶不急:“老爷,这么晚了您上哪去?”
“不必跟着。”
宋缊白鞭子一挥,策马消失在夜色中。
他径直骑马来到国公府,国公府大门紧闭。 想了想,他悄悄摸到东边的一个小巷子,对着高高的墙垣思索了会。然后下马,爬上旁边一株槐树。 国公府东边的小院,是戚婉月的闺房。 此刻,戚婉月正在给熟睡的女儿打扇子。 这些日,阿黎皆是住在国公府。戚婉月每日派人送她上学,下学了又接回来。下学后,阿黎时时刻刻跟娘亲腻一处,连睡觉也是如此。 打了会扇子,戚婉月眼皮渐重,正欲脱衣睡下,却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谁?”外头没人应,只继续敲门。 戚婉月屏气凝神听了会,又问:“谁人在外边?”
自从成婚后,戚婉月就没了婢女守夜的习惯,是以,屋子里只有她和女儿,婢女都歇在耳房。 这会儿,她心底狐疑,只得自己起身下床去瞧瞧。 她来到门边,小声问:“到底是谁?”
“婉月,是我。”
宋缊白小声。
戚婉月咬唇:“大半夜你来我门前做什么?”“我想女儿了,来看看女儿。”
宋缊白不要脸地说。
“明日再来看。”“我现在就想看。”
“......” 默了默,戚婉月道:“阿黎睡了,你走吧,再死缠烂打我喊人了。”
“婉月婉月,”宋缊白求饶:“你开开门可好?”
“我要走了。”
他突然落寞地说。
戚婉月停下来。 “圣人封我为禹州巡抚,过不久我就得离京上任。婉月,你真的忍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见了吗?”宋缊白升官的事戚婉月也听说了,也清楚他很快就要离开京城。 忍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吗? 老实讲,她是不忍心的。 “婉月,”宋缊白在外头贴着门缝,继续道:“这些日我频频梦见你,梦见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那日我们赏梅相遇,你我隔墙不识,其实我骗了你。”
戚婉月动作一顿。 宋缊白说:“我早就见过你,彼时在年初的龙舟赛上,我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了。喜欢了许久,却不敢表明。你是国公府千金,我只是个连功名都还没有的毛头小子,我怕你瞧不上我。”
“后来我就想了个法子,打听你在麓园赏梅,特地赶过去与你隔墙对诗。听得那句‘相思一夜梅花鬓’,你不知我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再后来得知你在打听我的名字,我欢喜得彻夜难眠。”
“婉月,这么些年来,我对你的心不变,对你爱慕不移。当初娶你时,我发誓会敬你爱你一辈子,那句话是真心实意。”
“我此前糊涂,被恩义蒙眼,识人不清。如今清醒,知你委屈颇多,亏欠不已。”
“婉月,你原谅我好吗?我真不想就这么留遗憾而去。”
说完这些话,宋缊白在门外等了会。 他安静而期盼,可慢慢地,期盼化成苦涩的潮水淹得他体无完肤。 门里的人毫无动静。 她还是不肯原谅他。 半晌,他凄然一笑:“罢了,你想必厌我恨我至极,对我已无情。”
“我还强求什么呢?”
宋缊白转身:“婉月,我走了。”
然而才走了两步,身后的门吱呀一开。 “这么晚了,你走哪去?”
宋缊白惊喜扭头:“婉月,你肯见我了?”
戚婉月冷冰冰:“你不是想看女儿吗?让你看一眼。”
宋缊白动了动喉咙,摸不准她这是何态度。 但能看女儿也是好的。 他抬脚进屋。 阿黎乖乖巧巧地睡在榻上,许是怕热,一只腿伸出被褥外头。 宋缊白上前把她的腿推进薄被中。 他视线静默地落在女儿身上,心思却留意身后的人。 室内安静,谁也没说话。 过了会,他开口:“阿黎很想你,早就跟我说想来国公府看娘亲,她在国公府这几日想必过得极高兴。”
戚婉月没应声。 又等了片刻,宋缊白叹气:“罢了,你早点歇息,我走了。”
他走出室内,瞧见桌上的茶壶,想了想,问:“我出来得急,有些渴。”
戚婉月明白,说:“你自己倒就是。”
宋缊白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缓慢喝。 喝完了,还不肯走。见她站在温暖光晕中,留恋不舍。 他说:“适才骑马,手不小心被割了道口子,你这有药膏么?”
戚婉月静默片刻,去妆台前帮他找药膏。 她弯腰,在妆奁里寻,却忽然被宋缊白从身后抱住。 宋缊白缱绻地贴着她的面颊:“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他适才就是试探她,见她又是让他喝茶又是找药膏的,哪里还不明白她心意? 戚婉月性子倔强,却嘴硬心软,她分明也是不舍他的。 戚婉月捶他:“你放开,不是受伤了么?给你药膏。”
“没受伤,我骗你的。”
戚婉月又气又怒:“宋缊白,你这个卑鄙小人!”
“对,我卑鄙!”
“你半夜闯我的卧室,你还无耻!”
“对,我无耻!”
“你别以为我原谅你了,当初的事我跟你没完。”
“行行行,你打也好骂也好我都受着。”
“你......”戚婉月挣扎:“你到底放不放?”
“夫人,我想你得紧,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呸!”
宋缊白将人紧紧箍在怀中,闻着她脖颈间的香气,连日来的空虚、思念在这一刻通通被填满。 “婉月别动,让我好生抱会。”
宋缊白睁开眼,冷不防在镜中瞧见个小小的人儿。 阿黎坐在床边,捂着眼,却也没怎么捂得住,露出双大眼好奇地瞧着他们。 他忙转头:“阿黎,爹爹吵醒你了?”
阿黎欢喜地笑起来:“爹爹娘亲羞羞!”
宋缊白无奈,戚婉月瞧着女儿笑,也笑了。 . 戚婉月与宋缊白和好,对阿黎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喜悦,就连整个襄阳侯府也陷入一片祥和欢乐中。 阿黎聪明,记得事,也喜欢跟容辞分享秘密。 是以,宋缊白半夜爬墙闯戚婉月闺房的事,被阿黎说了个精光。 容辞骤然得知岳父岳母这般秘密,哭笑不得。 七月中旬,宋缊白带戚婉月去禹州上任,阿黎也去了静香书院读书。 随后的三年间,宋缊白与戚婉月经常回京探望阿黎。而阿黎住在容辞安排的别院中,有奴仆服侍,有书院的同窗们相伴,还有容辞照看...... 她过了个愉快的童年。 三年后,在容辞的暗中相助下,宋缊白绩满调任回京,戚婉月也跟随回京城,阿黎一家再次团聚。 春来夏往,时光飞逝,在忙碌而温馨的岁月中,阿黎悄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