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可容纳千人的大殿内那女子声音朗朗字字珠玑,将这皇权阴谋层层暗流抽丝剥茧,一寸寸揭开。那些阴暗的、丑陋的、冷血的、肮脏的、龌龊的……全都在这一刻,无所遁形。楚旭依旧冷冷的站在那里,嘴角勾一抹冷笑,眼神似讥似讽又带几分飘忽复杂。“确定了你卧底的身份,其他的事自然就豁然开朗了。”
凤浅兮曼声道:“比如你的母亲,我一直觉得奇怪,她既然和楚长风青梅竹马还生下了长子,可见两人年轻的时候还是有一段情分在的。可楚长风另娶当朝公主为妻,且恩爱情深如胶似漆,甚至在举兵亡国后还立那女子的儿子为太子……她当真就无怨无恨?后来我明白了,她不是不恨,只是将恨藏在了心里,甚至用死来成全你登上帝王宝座。”
她看着楚旭,继续说:“那年昭阳殿宫宴,宸妃在依澜殿遇刺身亡,是为对付我,想要铲除我这个不确定因素,因为你们担心他……”凤浅兮看了眼楚晔,“他身中剧毒活不久,可万一他有了儿子呢?岂不是更大的麻烦?”
她眼神淡淡讥诮,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来的腹部。“原本你们大概也是想等他真的自然死亡后再动手吧?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对吗?我不得不佩服楚长风的老奸巨猾,他不主动放权给你,却把你安排在最厉害城府最深的政客身边,让你跟着学习帝王心术,取得他的信任—并且利用他铲除那些不安分的皇子,对外作战,等他死了又没有儿子继位,自然是传位给你这个最信任的大哥了。弑父杀兄的罪名他背,至高皇位你继承。而你那个母亲,更是手段高超。明着侍奉皇后伏低做小,不过就是做给你看,做给你那个凉薄的父亲看。让楚长风对她心软,再培养你这个长子,踏着情敌儿子的心血和尸体登上皇位,成为最高的胜利者,这才事真正的大快人心。呵~她跟楚长风还真是天生一对,一样的虚伪做作一样的凉薄狭隘,生下你这个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一家三口天生的戏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旭不说话,听着她一字一句的分析,神情似笑非笑又漠然讥诮。“没有提前诏你回京,是因为要利用你拖住容臻,让他不至于太过为难天凤。”
凤浅兮说到这里,顿了顿。她没看楚晔,她怕自己一转眼就会落泪。有些深藏的心意如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一点点的流进她心底。他从不告诉她他为她做了什么,但她懂。懂他的苦心,懂他的放手,懂他的呵护。任何时候,他都会尽全力保护她。他看起来是光鲜华丽的太子,实际上危机四伏。楚长风从来不会让他真正掌握兵权,他真正完全信任的,只有白凤军。京城局势那么复杂危险,他却将白凤军派出去,只为护她周全。担心她落入楚旭手中,甚至允许楚旭带兵入京,将自己陷入最危险之地。知道楚旭大抵会先拿她下手所以不惜将皇室最隐秘的秘密告知司徒轻尘让他给自己示警,又冒险出动皇城禁卫军拖住楚旭救自己脱困。整个皇宫,却再无一兵一卒可受他调配。他做任何事都是为她,从来如此。深深吸一口气,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凝目看向楚旭,眼神冷冽如刀。“楚长风倒真是为了你费尽心机,到了最后也不忘立一个草包做皇帝,哪怕是傀儡,也不要给他真正掌权,就为了拖延时间让你带兵回京。弑君的罪名他自然不会给你背,届届时你兵权在手,以摄政王倒行逆施挟持君王为由进宫勤王,政敌除了,美名得了,皇位也坐稳了,一举数得。”
楚旭负手而立,微微笑着,眼神有着欣赏和淡淡惋惜。“曦华公主不愧曾贵为一国之君,果然蕙质兰心聪明绝顶,难怪我那心高气傲的五弟会对你如此情有独钟念念不忘。”
凤浅兮眼底光芒微动,仍旧没有回头。楚晔却在看她,四面楚歌危机隐伏,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只看着她,眼神温柔而贪恋。四个多月,一百三十七个日日夜夜。无数次午夜梦回看见她在梦中对他笑意盈盈,转眼间又哀伤欲绝的望着他,不舍而疼痛的离他而去。无数次他从梦中醒来,面对的是孤床冷被,暗室幽冷。窗外的风吹进来,一寸寸冷入心骨。那样的冷带着极地的冰霜,破开肌骨血肉,连灵魂都跟着颤抖。于是便再也睡不着,独自呆在她曾住过的地方,在那样冰冷的空气里努力寻找她曾留下的那一丝温暖气息,借此慰藉空虚疼痛至麻木的心。一别四月,再见却是这样的场景。他目光从她的侧脸一点点划过,她又瘦了—许是怀着孩子的缘故。孩子……他们的孩子。这一生从未奢望期盼过的意外之喜。那日收到司徒传信,他震惊之后便是不可置信的狂喜失措。那一夜抵死缠绵,醒来后她已离去,他以为已经结束,这一生注定与她分道扬镳然后阴阳相隔。从此她走上人间巅峰,他独自赴向地狱黄泉。与五百年前一样,对着那永远流不尽的忘川水,永远不会凋谢的彼岸花,永远不会断裂的奈何桥日复一日的弹奏‘一梵千音’。那是属于他们的曲子。一梵千音。梵音。以她的名字入曲,就这样,一千年光阴如水流逝。仿佛那是命运的谶言,写下了属于他们三人一千年的纠缠。……他望着她—只有这一世,她的容颜与当年的梵音一模一样。性情看似天差地别,骨子里却仍旧柔软仁慈。他微微笑着,胸臆间却有疼痛漫上来,血腥直逼喉咙。“咳咳——”凤浅兮猝然回头,脸色大变。“楚晔……”与此同时楚旭已经下令,“不计后果,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