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早就停了,空气有些潮湿,潮湿里又衍生出格外的沉闷,压抑得让人无法喘息。凤浅兮怔怔的坐在床上,忽然道:“今天初几?”
凤晞贞一愣,而后道:“十一月初二,怎么了?”
凤浅兮脸色微微一变,立即掀了被子下地,手一身床头的衣服就自动穿到身上。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停滞,凤晞贞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兮儿,你要做什么?大夫说你动了胎气,需要休息,这时候不能……”凤浅兮边向外走边道:“我离开定州三个月,天下纷乱,他让司徒轻尘来护送我,自己却没来,显然是被要紧的事给拖住了脚步。如今各国战事不停,消息传递更不方便,我担心北周出了事。”
还有一点她没说出来。楚晔体内的毒,快要发作了。现在是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必须尽快赶回去。凤晞贞追出来,急道:“出什么事也没有你的身体重要啊,你现在怀着孩子,不宜长途奔波。而且如果北周那边真的出了大事,你如今回去岂非将自己置于险地?”
她拽住凤浅兮的胳膊,道:“楚晔既然让司徒轻尘来护送你,就代表着那边的事情他可以处理,你就这样莽撞的回去,万一破坏了他的计划怎么办?”
凤浅兮停在门口,看着外面沉沉的天空,眼神里也波浪翻滚。“你错了六姐。”
她红唇抿成一条直线,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威胁他逼迫他,我离开的时候他敢只身回盛都,就代表着他早已准备好一切,若只是寻常事,他不会放心将我交给任何人,他会亲自来。可如今他没来,就说明绊住他的不是小事,很有可能……”他提前毒发,有心无力,抑或者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脸色却渐渐发白。如果是那样,如果是那样……“我必须尽快赶回去。”
回去,救他。**凤浅兮的预感是正确的,楚晔的确提前毒发且病情加重。时间倒回两个月前。接到圣旨传召的楚晔和皇后赶回盛都,却在溧水关遇伏,哪知对方刚一动手就被楚晔事先安排好的隐卫团团包围。刺客首领被楚晔亲自擒获,楚晔押解此刻首领回到盛都,直接去了皇宫复命。父子俩不知道在书房里说了什么,门外的宫人只听得楚皇咆哮的声音,随即噼里啪啦杯子奏章掉了一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晔走了出来。匍匐在地上的太监悄悄抬头,看见太子殿下嘴角噙起淡淡讥诮的弧度。皇城巍巍,华丽富贵的巅峰,必然伴随着数不清的刀枪剑雨,阴谋诡谲。那些阴私的、黑暗的,深埋岁月时光里不为人知的城府,终究被那传奇的男子素手掀翻。自那日后,楚皇病倒了,朝政全数交由楚晔,楚晔赫然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监国。八月初,沈飞霞的求救信传来。楚晔虽为监国,却也没有骄狂自傲越过楚皇私自与别国签订这般协议,所以他很有耐心的深夜入宫请旨。说是请旨,实际上楚皇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得答应。传旨敬王出兵的当晚,楚晔就再次旧疾复发。彼时凤浅兮才刚刚进入婆娑山。他住在兰曦阁中,躺在她曾睡过的床上,看着窗外明月,思绪已经飘远。八月十五,中秋节。她的生日。他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倒上海棠醉,如同那年除夕之夜那般。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人听他倾诉,他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对着空气喝酒,喝完以后就靠着软榻入眠。彼时已经天下大乱,消息传递越发不便利。一个月没收到她的消息,他隐约担心。夜央和叶芳早已被他派去了栖霞峰—没人比他更清楚婆娑族的危险程度。婆娑族人虽然质朴纯善,却容不得有任何危害婆娑山的人和事。兰华不会让人伤她,而她一人无法抗衡婆娑族众位长老,所以兰华会将她送到容臻手上。她因他而再不是天凤公主,又与他和离,自身势力就只剩下了千机阁,这时候自己怎可成为他的负担?然而夜央和叶芳被派出去不久,就传来天凤和南齐分裂的消息。凤衍此举的确出乎他的意料。沉思良久,他写下一封信,传至西凉。按说司徒轻尘应该早就赶到,不想半路遇见被追杀的夜央和叶芳,当时两人狼狈至极,浑身是伤,要不是被司徒轻尘顺手救了,早就一命呜呼。不过对方很厉害,在发现司徒轻尘插手后非但没有顾忌,甚至连他也要一同灭口。司徒轻尘诧异之余,也被对方给缠了一个多月才脱险,自己带的人也全军覆没。连日快马加鞭去救凤浅兮,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截杀你们的是什么人?”
离开锦城的时候凤浅兮问司徒轻尘。司徒轻尘沉吟半晌,才道:“岳阳公主的黄甲战士,还有北周皇室最顶级的死士隐卫。”
凤浅兮瞳孔一缩,“楚长风要杀你?他杀了你有什么好处?西凉和北周是联盟国,杀你了就等于结仇西凉,这不是自断臂膀?”
司徒轻尘摇摇头,“不。西凉与北周联盟只因有一个楚晔,这一点他很清楚。他不清楚我和楚晔的交易,但很清楚西凉不是北周的同盟,而是楚晔最强有力的后盾。他想要楚晔死,却不得不考虑楚晔死后西凉会以找借口对北周出兵,再加上还有南齐虎视眈眈,北周危矣。他不可能因为杀一个人儿置整个北周于险地之中。但是,先杀了我就不一样了。”
他微微的笑,眼神淡淡凉薄。“西凉和北周的联盟是我一手促成,陛下优柔寡断胸无大志,我若死了,西凉很快就会陷入内乱之中,哪里还有心思去侵犯他国?这一招釜底抽薪,的确是打得我措手不及。不过楚晔好像早就猜到他们会有动作,连他从未动用过的白凤军都出动了。只是我自己一时大意轻敌才会着了道,要不是他早有安排,大抵我也就命丧中道了……”白凤军。凤浅兮眯了眯眼,神色有些恍惚。她知道楚晔这些年韬光养晦必然有自己的势力,却从未出动过,如今要不是为了她,大抵也不会提前暴露自己的底牌吧。“楚长风倒真是下了血本了,除了岳阳公主的黄甲战士以外,另外派了渭水十万驻军截杀我。我离开的时候双方还在交战,我派人将夜央和叶芳安顿好,就快马加鞭的赶来支援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司徒轻尘说起此事的时候颇觉愧疚,楚晔已经给他提了醒,他却依旧大意被绊住了脚步,否则也不至于来晚一步,桃夭也不会死。凤浅兮并未责怪他,也没资格责怪他。有些事情虽然他没说,凤浅兮却心知肚明。说到底,这时被周内部之事,司徒轻尘一个别国之臣,本就是因报恩才为楚晔所驱策,况且他独自离开,总要安排好自己的妻子柳长歌。谁都有谁的为难,谁都有自己不可触碰的逆鳞。正如楚晔不惜一切的要救她,司徒轻尘也会不惜一切的保护自己的妻子。如此诸多因素,便造成了他的‘迟到’。而桃夭的死,其实还是她的错。若不是为了护送她,千机阁何以会损失如此惨重?六大护法一人死亡两人重伤,一人黯然离去,剩下两人也还留在锦城养伤。血卫和暗卫全军覆没,就连蓝初带来的那些江湖人也所剩寥寥无几。这般惨烈的牺牲,只为换她一人安全。她有什么资格去质问责怪任何人?……赶了七天的路,司徒轻尘好容易通过自己的秘密渠道与楚晔取得了联系。北周楚皇驾崩,皇后在自己的宫里服毒自尽,新帝却是七皇子楚晖。而楚晔,被封为摄政王,摄政朝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