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死的,便是完全无辜的沭阳长公主。或者武帝早预见了今日的局面,因此才会答应南魏的求亲,而沭阳长公主,既是棋子,也是死士。若是后者,武帝的谋算手段可谓阴狠毒辣。裴姮刚走神回来,武帝已经再次开口,“孤准你出入校书署,听底下人说你还一次未去过?”
裴姮忙跪下道,“陛下恕罪,是下臣疏忽了。”
她虽在请罪,面上却不见慌乱。当日只不过一本书,武帝当日便严查了宫禁,既知武帝多疑,她就犯不上在这个点出宫,更引得武帝怀疑她和前朝官员私下往来。武帝自然也没有问罪的意思,下一刻便叫裴姮起身,笑道,“你前几日偷懒孤便不计较了,如今有一桩事交给你去办。孤打算让史官修纂历帝一朝的史书,里头也没个主事的,看你办事妥帖,便替孤宫里宫外多跑几趟,多盯着些。”
这是机会,也是武帝的又一次试探。宫内不如宫外好办事,裴姮一旦放松警惕,和朝臣联络,下一刻武帝就会知道。而前朝史书的编纂,也是给裴姮表忠心的机会。裴姮应下了这桩差事。出了宫,便不用像现在这般每日跪着,也算是救了她这双腿了。得了武帝的吩咐,裴姮便将重心挪到了宫外。为撰史书,校书署特批了一间空屋和十五个人。历帝坟上的还没完全干了,旧朝许多官员也活的好好的,编纂前史,必然会得罪一大批人,因此被支配来的十五个人,全是没后台没背景的倒霉蛋。在听说武帝只派了一位女官来主持这件事,不说旁人,倒霉蛋们的脸上也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等见到裴姮,又不禁私下猜疑武帝是色令智昏,听闻裴姮司籍司女官,猜着武帝是想要用编纂史书的事给她套功劳加履历。只是这样一来,就算史书上有些错漏,想来陛下也会看在这位裴司籍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喜忧参半的一干人马看着裴姮坐了上首,又一言不发的翻看着已订好的《历帝本纪》,一时半会还好,若是时候久了,难免会有人不满。更何况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场的哪一个不是排得上号的大儒,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在这里晾着,心里能高兴才是怪事。且眼下众人也并非全能忍得住气。左侧上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猛地撂下茶杯,此时众人见的气氛可谓落针可闻,这样的动静就显得格外大。裴姮抬起头,面上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好看。她还未发难,老头儿已经愤声道,“老夫瞧着校书署门房那些人是真懒怠了,竟将你个小丫头放进这里胡闹!将我们据在这里看你读书,我且问你,上头的字你识得几个就在这里班门弄斧?”
“女儿家就该早早嫁人相夫教子,不然多去看几遍《女则》《女训》,耽误了编书的日程,万一陛下怪罪下来,可不是你能担着的!”
若说裴姮之前的脸色只算不好看,听完这番话,她的脸已经彻底冷了。缓缓将书合上,她道,“我听闻有文臣死谏君王以图青史留名,如今看来,文人中也有无视皇权以期自证天下的,我今日奉陛下旨意而来,却不知刚才这几句话,骂的是我身上这道旨意,还是陛下?”
之前还咄咄逼人的老头儿面色一僵。他们这些文人确实不怕重于泰山的死,但若是别的,那确实是的考量一二。裴姮面色没有任何好转,因为她知道,圣旨压得住表面,压不住这些人的心。若想这些人真心归服,还得拿出些真本事。可巧,裴姮最不怕的就是这个。连翻开书校验都不用,裴姮只道,“第四页写历帝时年八岁,写我歌君起舞,潦倒略相同之句,可见历帝荒淫无度不知上进,只是人尽皆知,此乃当时历帝母妃被斥,他亦被多番斥责时写。第七页有开寿年历帝因嫉贤妒能杀将军马修文,然马修文贪赃枉法延误军机,实乃该杀,另有十一页四处,十七页两处。”
裴姮眼带厉色扫过众人,“本官才看完不到一半,其中的错漏之处已经不胜枚举,拿着这样的《历帝本纪》讨陛下欢心,你们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不怕为后世唾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