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太子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五皇子心道不好,他这是把皇兄得罪了啊。只有太子自己知道,他的目光有些不受控地追随着前面的一对身影。他不认得人,只记得那声音。他听过她笑吟吟地怼人。那把嗓子甜脆清亮,竟是在他心里印了痕迹。上次他刻意没有去看她的长相,这一次,他也只是看到了穿着男装的背影。她微微侧过头,他就看见了小巧圆润的耳垂。这副打扮大概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吧,但那样娇俏的女孩子,穿了男装又如何,还不是一眼就会被看穿。不知她身边的少年是哪个。对了,她口中唤着“表哥”。年少慕艾,无忧无虑,真是好啊。太子的眼里有了淡淡的暖意,却倏尔散去。没人知晓太子的身份,酒楼里面一派喧嚣,跑堂的伙计热情地将太子一行人送出去,转头又忙了个热火朝天。太子乘坐的马车驶过时,姜洛正看向对面街边的一个店铺,那马车很快地从她的视线里闪了过去。马车内,太子端然而坐,耳边传来女孩的声音。“表哥你看……”姜洛忽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不是实质性的寒凉,而是她无法言说的潜意识的感知。姜洛扭头看了看周围,却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在姜洛察觉到不对劲儿的同时,吴亦薇很好地掩好了身形。吴亦薇被赶出岳然楼,却不甘心就这样离去,她猫在角落,一动不动地盯着岳然楼的大门。她曾是侯府千金,因为得皇后喜爱,在京都的贵女圈中一直是被追捧着的,便是公主郡主,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也要对她客气几分。不过朝夕之间,她失去了所有。母亲劝她安分,若不是皇后力保,她们母女或被流放或被发配为奴,下场比现在还要不堪。可是她怎么能安分?机会都是争来的,她必须去争!她不知道自己藏在这里有什么用,当姜洛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只是更加的恨了。近在咫尺的岳然楼,连姜洛都能够自由出入,她却再也踏不进去,只因她身无分文。都是皇后!母亲让她感念皇后,她却不以为然,皇后若是有心,为何帮人不帮到底?明知淮安侯府被抄家没产,为什么不能拿出些钱财来周济?有人踢踢踏踏地走近,似乎是被藏身在此的吴亦薇吓了一跳,“唉呀”叫了一声的同时,手里的油纸包掉到了地上。半只鸭头滚落到吴亦薇脚下。那人瞪了吴亦薇一眼,似乎是把吴亦薇当成了疯子,嘟嘟囔囔地说着“真晦气”,又踢踢踏踏地走了。吴亦薇低下头,一时间悲从心来。掉在地上的鸭头就此无人理会,想来会成为猫狗的口中食,而她自己,岂不是正和这鸭头一样?往日的富贵繁华皆成云烟,她将在贫贱中腐烂。巨大的恐惧中,吴亦薇毫无意识地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去,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嗓音时,她顿住了脚。姜洛身边的少年是谁?京都的世家子弟她几乎都认得,这个少年怎地这么眼生?表哥?吴亦薇从茫茫然中慢慢醒神,不自禁地挑起了嘴角。姜洛的表哥,必是从江南来的,也就是说,他对京都是陌生的。如此甚好。姜洛和宋明轩自在地逛了一天,近黄昏时回到禹阳侯府,两人先去了晴池院,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拿给宋氏看。因姜洛自己要求不带婢女,宋氏其实是有点不放心的,见姜洛安然无恙地回来,便细细地问她今日都去了哪里,姜洛一一说过,只说是表哥辛苦。宋明轩道:“我倒是担心表妹,今天走路太多,说不定明日要脚疼,表妹且得用热热的水烫烫脚才好,还有,表妹晚上就吃的清淡些吧,省的肠胃闹不舒服。”
姜洛应了,对宋明轩道:“表哥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就不缠着你了,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明轩道:“说什么缠不缠的,等表妹歇好了,我再和你出去玩。”
宋氏看着他二人一应一答,心中就有些满意,旁的不说,轩哥儿的性子是极好的,是个知道疼人的。宋老夫人写来的信里,表达了对姜洛婚事的忧心,她虽心疼姜洛,却知道婚姻之事自己插不上手,还得由姜庆海来做这个主。宋老夫人只是提议,假如姜庆海同意,就让姜洛嫁进宋家,宋家虽然不是权贵,却能够让姜洛生活无忧,最要紧的是,宋老太爷早就发过话,不许儿孙纳妾,就是膝下无子,也要年过四十才能想别的办法。宋氏来到京都几年,见了不少后宅阴司,因此对宋老夫人的提议十分心动,眼下见两个孩子相处融洽,便决定做实这件事。说过几句话,宋明轩就告退离开,他到底是男儿身,不好多在内宅逗留。宋明轩刚走,段秀芝就来了。在禹阳侯府里,段秀芝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存在,她是投奔姜老夫人来的,但姜老夫人待她并没有多么热络,反而是宋氏,时常想着照顾她些。段秀芝道:“二姑娘这是出门了?”
姜洛还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身上还穿着今早儿出门的衣裳,所以段秀芝有此一问。姜洛点头道是。段秀芝道:“二姑娘穿这身衣裳可真是俊俏。”
她说着从婢女雯儿的手中接过小小的布包,打开来递给宋氏:“我一直想给二夫人和二姑娘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能不能入得了你们的眼,我想着,脚上的袜子应该不打紧,我便用心做了几双,二夫人看看能不能穿。”
宋氏拿起袜子一看,笑道:“这袜子做的真是精致,洛儿你看,这梅花绣得跟真的一样,像是有香味儿似的。”
姜洛探头看过去,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想不到段秀芝有这样的手艺。袜子而已,大同小异都差不多,至多针脚细致些,这段秀芝却别出心裁,在脚腕处绣上了各式各样的图案,除了宋氏手上那双绣着梅花的,还有绣了兔子和蝴蝶的。瞧那兔子的活泼样,就知道是给姜洛的。姜洛笑道:“这兔子活灵活现的,表姨真是心思巧妙。”
段秀芝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来:“二姑娘喜欢就好。”
姜洛道:“针线活伤眼,表姨以后可别做这些了。”
段秀芝马上惶恐起来,手里的帕子攥成了一团。姜洛抿了抿唇,说道:“表姨若是不嫌累,我倒要麻烦你一回,我有一块藕色的衣料,想用它做件褙子,不过秋凉了才穿得着,表姨慢慢做就是。”
段秀芝的眉眼亮起来,急忙道:“我不嫌累,二姑娘尽管把衣料交给我吧。”
宋氏瞄了姜洛一眼:“小孩子家家的,倒指使起你表姨来,你那褙子且等等,我这儿有极好的细绸,秀芝你拿去,给自己做两身寝衣,夏日里燥热,寝衣要穿的舒服才好。”
段秀芝站起来,话音里带上了哽咽:“二夫人待我这样好,我却不能回报一二……”宋氏走到段秀芝身边,拍着段秀芝手臂道:“既然你来到侯府,那就是咱们的缘分,侯府里人口简单,我还盼着能和你说说笑笑,解一解冷清呢。”
姜洛道:“表姨你看,我母亲一向喜新厌旧,现如今有了你,她连我都嫌弃了,难道我不能陪着母亲说笑么?”
宋氏指着姜洛道:“你那是来陪我吗,你那是来吵我闹我,让我不得安生。”
姜洛就去拉段秀芝:“表姨你来评一评,我是不是安静娴淑从来不闹人?”
段秀芝破涕而笑。“洛儿又闹什么?”
恰在此时,姜庆海走了进来。“父亲!”
姜洛欢快地迎了上去。段秀芝低下头,退到了宋氏身后去,朝着姜庆海福身道:“侯爷。”
姜庆海一愣,他是没有想到段秀芝在这里。“二夫人,我这便回去了。”
段秀芝的头压得更低,说完就要走。宋氏也明白,段秀芝不方便和姜庆海打交道,就点头道:“妹妹慢走,回头我叫人把衣料送过去。”
段秀芝的脚步极快,像是有什么追着赶着似的,不等宋氏话落就走出了屋子去。宋氏只当段秀芝是羞于见人,姜庆海更是眼里只有妻女,见姜洛如此打扮,新奇地打量一番,便认真追问起来。直到走出晴池院,段秀芝才放缓了脚步,雯儿十分不解:“娘子跑的什么,咱们又不是见不得人。”
段秀芝挺直腰身,望着天空徐徐吐出口气。她低低问道:“雯儿,你看那侯夫人长的如何?”
雯儿道:“当然是好啊,侯夫人相貌好气度也好,看着就是大家子样儿。”
段秀芝抬手摸向自己的脸。是啊,侯夫人是个美人儿,可是,再美的人也会慢慢老去,自己和侯夫人相差十几岁,那么……段秀芝收回手,嘴角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微笑。这一晚姜洛早早儿就睡了。许是白日里走路太多身子乏了,她这一夜睡得深沉,竟是直睡到了天亮。眨眨眼回复了清明,姜洛想起,这几日自己没有做梦。那日在淮安侯府,也是她糊涂了,仅仅看到一个背影,就失魂落魄地受了惊。父亲说,太子的左眼下有一颗痣呢,简直是与梦中人的相貌天差地别,她实在不该胡思乱想,竟然把梦中人和太子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