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托,萨托?快醒醒~”“嗯……啊?”
在一阵轻呢的呼唤声中,萨托猛地惊醒翻身坐起。他慌乱掀开衣服,却发现记忆里被可怖肉管连接的肚脐位置一切正常。“没……没事?难道又是做梦吗?不,那一定不是梦!”
萨托呼吸粗重,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萨托你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萨托缓缓移动视线,看到自己床边站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消瘦的脸颊上分布着点点雀斑,一头栗色长发被蓝格头巾系在脑后,棕色的眼眸里透出一丝担忧,正是萨托身体原主的妹妹——艾米莉娅·芬奇。少女将手指竖在嘴唇前,用眼神往床铺内侧示意了一下。萨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些畏惧的看了眼卷缩在被褥里酣睡的妻子。艾米莉娅张嘴无声的说了句“我在楼下等你”,便转身轻步离开。萨托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妻子,甩了甩头,轻手轻脚走进盥洗室,打算借用凉水帮自己找回理智。然而就在萨托起身离开的一刻,原本熟睡中的伊芙琳忽然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站在盥洗室的玻璃镜前,萨托下意识伸手按在自己腹部,觉得那里似乎多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他神色疲惫的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黑发棕瞳,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且鼻尖略带鹰钩的帅气脸庞。这就是现在的他,拥有一半奥兰治一半赛里斯血统的混血儿。通过身体原主的记忆萨托可以断定,他已故的母亲仅从外形来说已经无限接近上一世自己的国家。这样也好,起码证明他与原来的世界还有着那么点联系,那么点念想。洗漱完毕,萨托走下二楼卧室,看到妹妹艾米莉娅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萨托快一点,我可不能迟到,这两先令十便士你先拿着。”
艾米莉娅一边说一边将一张纸币和几枚硬币放在萨托手心里。“祖父的药只够吃到今天,我已经联系了博尼医生,你直接去找他拿药就好,回来时记得再带些面包。”
“我身上有钱的……”萨托话音未落,就对上妹妹那双棕色眸子。“亲爱的哥哥,这条街现在只有咱们家没接通煤气管道了,伊芙琳喜欢干净,接通煤气管道就可以在家洗热水澡,毕竟你连一个像样的婚礼都没能给她。”
萨托虽然很想拒绝,可他口袋里只有五便士,别说开通煤气管道,就是给祖父买药都不够。“艾米莉娅……”萨托忽然拉住了妹妹的手。这是一个十五六岁花季少女应该有的手吗?它是那样粗糙、干裂,甚至还有些红肿。他知道妹妹艾米莉娅在上学的同时,还会兼职在学校里洗衣服,做裁缝活儿。夏天还好一些,可现在早晚的天气已经转冷,即将进入洗衣女工最难熬的季节。可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还需要妹妹兼职补贴家用。之前的自己到底有多失败?艾米莉娅看到萨托的眼神中透着浓浓的自责,这才露出一个茉莉花般的笑容。“加油工作,毕竟你可是奥尔德未来最出名的大侦探!”
萨托心中一暖,郑重点头:“你知道我会的。”
看着艾米莉娅匆忙跑出家门的背影,萨托这才想起她还没有吃早饭。一楼客厅的窗户前,祖父洛里坐在一张藤条编织成的轮椅上。他脸上长满了能夹死苍蝇的褶皱以及大溪地沼泽一样的老年斑,此刻正两眼无神的看着街道,口中永远都在念念有词,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亲爱的祖父,坐在这儿不要乱跑,我去给你买药,顺便带一些面包回来。”
萨托说着摸了摸老人没剩几根头发的脑袋,拿了件肘部都要磨出破洞的黑色大衣,再戴上父亲年轻时留下的黑色半高礼帽,心事重重的出门了。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凉风争先恐后的将萨托包围,寒冷让他大脑变得清明,疲惫尽去。屋外,散发着黄铜色泽的煤气路灯还未熄灭,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伸着懒腰看向萨托叫了一声,但却没有因此换来一小块面包碎。萨托的侦探所落座在奥尔德伊姆河畔东侧的绿橄榄街,距离西部贫民区仅一桥之隔。河西面的贫民区肮脏潮湿,污水横流,一座座木板搭建的窝棚紧挨在一起,连一丝空隙都没有。再看东面,街道宽敞且很少有积水,房屋多采用砖石构造,结实又美观,就连这里的居民体型也要比河对面来的宽一些。在原主记忆中,父母还在世时他们一家五口都挤在贫民区一间大约十平米的窝棚里。父亲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搬出贫民区,过上体面的中产生活。然而现在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但却是用他战死沙场的抚恤金换来的。可高昂的房租及维护费用仍然让兄妹俩焦头烂额。为了维持这栋紧贴贫民区的二层小楼,艾米莉娅不得不在学校周末时也外出打工。而自己……仅靠帮人找猫找狗一定会入不敷出,必须得想想别的办法。此时虽然天色还未全亮,但伊姆河岸两边已经站满了外出讨生活的小商贩。昨晚的暴雨将石头路面冲刷到一尘不染,人们推着统一造型的两轮车,开始兜售自己的货物。“新鲜的鲷鱼~~~今天早上才捕到的鲷鱼~~~!”
“女士们先生们~~来碗豌豆汤暖暖身子吧~!”
“卖花~~~卖花嘞~~~先生小姐,买束花吧,很便宜的,只要四分之一便士。”
“自家种的马铃薯~~~只有这么多,卖完就回了~~”“号外号外~~国会通过《新济贫法案》~~~戴安娜女士被评为九月交际之花~~~纺织厂罢工已被镇压今日已经复工~~~号外~~~”萨托打了个响指,从一名黄干拉瘦的报童那里花费一枚便士换来了今日份的《奥尔德邮报》。报纸不但可以让他找到一些私家侦探能接的活计,也能在冬日来临之时当做糊墙和窗户的最佳材料。“瞧瞧这是谁?这不是我们的大侦探么~早上好呀小萨托~要不要来点黑麦面包?刚出炉的~它能让你一整天都干劲十足~我发誓~!”
萨托正在低头看报,却被路旁一道招呼声打断。莫妮卡太太是一位脸蛋浮肿滚圆的热心肠,就住在自己隔壁,每天早上都会上街兜售一些自制的食物。今天也不例外,她穿着简谱的米色围裙,笑盈盈站在双轮车后,脚下还蹲着一只毛色黄黑的野猫。“早上好莫妮卡太太,给我来四磅黑麦面包。”
按照奥兰治帝国的计量标准,1磅大概相当于1斤。莫妮卡太太将分割好的四镑黑麦面包用油纸包好递了过来,“九便士我的宝贝~”“九便士?又涨价了?”
萨托听到这个价格掏钱的动作都为之一滞。莫妮卡太太无奈耸肩说:“没办法,新的《谷物法案》让面粉价格一路攀升,面包也就跟着涨价。”
想起新《谷物法案》萨托就有些头疼,这纯粹就是一项打着“保护”本国农夫免受来自外国廉价谷物冲击的幌子,实际上只为维护贵族利益的法案。这项法案实施后谷物价格逐日攀升,最终损害的还是普通居民的利益。“别担心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毕竟报纸上说全奥兰治工农阶层都在反对这项法案,到处都在游行示威,我们这里也不例外。”
萨托无奈摇头,接过面包掂了掂,发现重量明显比四磅要来得多。“莫妮卡太太,这面包份量不对呀。”
“哦你看看~~上次多亏了你,要不然我的面粉都要被爆开的水管全毁了~这些就当是我的小小感谢。”
“您的慷慨领我动容莫妮卡太太,希望下次还能帮到您。”
萨托也没客气,微微抬起帽檐以示感谢。买好了面包,他直奔奥尔德西区唯一的一家正规诊所取药。时间尚早,诊所并没有什么病人,萨托很快就拿到了能控制祖父病情的白色药片。走出诊所,看着手里小小的一袋药片就花去自己足足五便士,萨托的心情变得愈加沉重。可偏偏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他身侧快速走过,并在他肩膀上狠狠撞了一下。“走路看着点!眼睛捐给济贫院了吗?”
本就心情不佳的萨托大声喝道。那人神色有些慌张,将帽檐压到很低,连声道歉都没有便快步离去。“嗯?”
萨托微微皱眉,发现那个男人的右手竟然长着六根指头。他很快收回视线,捏了捏发涨的眉心,不由想起了昨晚那恐怖一幕。他很确信那一定不是梦,那种感觉很奇怪,无法用语言描述,但萨托就是相当确信自己身体里多出了一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浑浑噩噩的萨托又拿着钱到市政办公室支付了开通煤气管道的费用。“面包九便士,药片五便士,开通煤气管道十便士……根本没剩几个钱了。”
萨托所生活的奥兰治帝国实行的是金本位,处于顶端的货币叫金镑,而1金镑等于20银先令,1先令又等于12便士。妹妹艾米莉娅在奥兰治基础教育委员会开办的学校上学,每周费用五便士,不过她会在学校里做兼职洗衣工和裁缝,前者每周有一先令的报酬,后者略高,每周两先令五便士。自己如果运气好接到跟拍贵妇偷情的任务,最高拿到过每周十先令,可以和家人们吃上一顿美味的土豆炖牛肉。可要是运气不好接到的都是找猫找狗……结果就会像现在一样,啃黑麦面包。计算着自己兜里剩余的硬币,萨托步行走到两条街区外的“老烟斗侦探俱乐部”,想在那里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不错的工作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