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放亮,人间月落日复升,亿万年不曾变。几乎无人知晓,千年的鬼市,一夜之间消弭于无形。龙虎山上,净室中!“宏铭,鬼市尽了!”
刚走入净室,宏铭道人就听见眼前人开口。他猝然一惊,来之前还在想,什么事会让眼前人大早上把自己唤来。不成想,居然是这么重大的事。但他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之后,思索片刻,问道:“天师,您是想让我去鬼市看看吗?弄清楚是什么力量竟然毁掉了鬼市?”
案几上,有只紫铜的小香炉,香气袅袅,烧上一炉上好的降真香,香气如蜜,醇而不浓,引人入胜。初闻时,还不觉得,久处其中,反而觉得神智清明,心气安静,不会多生欲望,最有助于修行。不仅如此,邪气,瘟气,皆能避。桌旁,因为早晨山上水气重,光还照不进来,坐着的人看不清面容。坐着的人伸出手,向着宏铭道人,再次开口道:“我得了信,是天人所为。”
“天人?”
宏铭道人再次被惊:“他们不是不随意干涉世间事?尤其鬼市,存在许多年,天人为何突然灭去鬼市?可是出了什么厉害的妖邪藏在鬼市?”
一直坐在阴影中的道人,往前探了探头,终于露出脸来。明明论年龄,比高龄的宏铭道人还要更长,但他色泽红润,肌肉匀称,皮肤也没什么皱纹,倒看着像中年人。只有那头苍白的头发,能述说他的高龄。天师摇头:“是他们在怕,他们恐惧什么,又不愿让更多人知道。鬼市里大概有谁知道了他们的恐惧。”
“怕?什么能让天人都怕?莫不是六天大魔?”
宏铭道人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没有回答宏铭道人的问题,天师话风突转:“宏铭,你知我唤你来是做什么?”
诚惶诚恐,宏铭道人本就半坐的身子突然起身,对着天师再礼道:“宏铭不知,还请天师示下。若有事交办,宏铭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还记得你让我留心的那件事吗?你和茅山被驱赶出去的年轻道人所经历的事。”
天师没有绕关子,直接点题。宏铭道人再次吃惊,他想起岳是非。凶煞的事他听岳是非说了大部分,但彼时还有许多不明,所以他赶回来禀报天师后,天师却让他稍安勿躁,不需太在意,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以为是自己被骗,天师不忍说。故此内心虽然疑惑,宏铭道人始终没有进一步行动,谁知此刻,天师重提。两件事八竿子打不着,天师突然提及是为什么?难道鬼市的消失和凶煞有关?假如世间真的有足以摧毁世界的凶煞,天人记得是正常的,如果记得,会恐惧也是正常,倒真是再合适不过的猜想。“带着玄光镜,去见见那位上清的少年,我想与他聊聊。”
玄光镜,能工所造,天师亲制。世上仅此两面,乃是天师府珍藏的无上宝。就算是宏铭道人以天师家臣的身份,也极少见此宝。此宝妙用无穷,比如其中一个功能,就是这两面玄光镜,施法之后,能互相交谈。天师坐镇龙虎山,掌天下道教事。除非天子召,否则不会轻易离开龙虎山。一旦离开,所行之处,鬼神朝礼,地方接待,反而诸多不便。更重要的,还是龙虎山中也有许多地方需要天师坐镇。因此,许多事都交给近身相伴的几位家臣法官去做。若是更有不得不见的人,就会赐下玄光镜,由家臣代表天师前去,再请出玄光镜,天师自然可与之交谈。如今让宏铭道人请出玄光镜,要去见岳是非,莫不是岳是非说的是真的?念及于此,宏铭道人有些心不在焉,居然忘记回答天师的话。“宏铭,你是还有什么疑惑吗?”
天师语气柔和的问道,唤回宏铭道人的神智。被吓了一跳,宏铭道人连忙作礼致歉:“天师,您见谅,是宏铭走神了。”
真是被惊出一身冷汗,天师的一举一动,在龙虎山道众眼中,甚至天下道众心中,都是近乎仙人的存在,道高德重,堪为人天表率。“茅山那日,你我曾亲见。”
天师突然开口,提起茅山上岳是非出事的那日,当时受茅山宗师相邀,天师亲临茅山,详谈之下,突然发生了那件事,最后闹的宾主都不愉快。天师接着话继续道:“在我看来,茅山上的事,确实蹊跷。一直我都不觉得是那位少年所为。又是上清的家事,我也不便插手。否则白云观的道友,怕是要说我多管闲事。”
讲到这,能听见天师一闪而逝的笑意。反而落到宏铭道人眼里,觉得这事有些刺耳,哼了一声:“白云观?他们不愿意服我们天师府管束,就干自己的事去,还想干预我们不成?”
“宏铭,同为太上弟子,你不该太过排斥全真的道友。他们与我们间的事,始终有其缘由,我们便让着些就是。”
循循善诱之后,天师的言语带着几分严厉:“不敢为天下先,乃太上教诲,任何时候,都不可忘。”
“是,天师教训的是。宏铭妄言了。”
连忙拱手,宏铭道人原本急躁的脾气,在天师面前倒是显得十分乖巧,稍有流露就立即忏悔。对此,天师很满意,转过话头道:“有关凶煞的事,你们不知是常,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讲话时,天师有些慢悠悠的,略作停顿才接话道:“有件事,自祖天师起,便代代相传,是太上秘言,唯历代传天师位者,才可知。”
“宏铭,我还不到说的时候。只是与你所说的凶煞,确也有所关联。汝心知即可,莫要多言。待我与上清的少年谈过,再做定夺。”
原来天师不让他调查,是涉及历代天师秘闻。宏铭道人心里有数了,再一想大黑山顶上时,他看到的天星坠陨的场景,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寒而栗,若是那样的东西要降临到世上。难怪连一向不屑于人间的天人,都要干预此事。“天师,我这就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就是不知茅山的少年在哪?我该如何寻他?”
宏铭道人不敢多打听,只知天师该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自己,现在还是做好眼下的事再说。重新躺回阴影中,天师似乎闭目感应。宏铭道人更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了天师。不一会,阴影中的天师说道:“他们在黔地,马盘古镇,你可尽快赶去。可令玄门上下助你。”
“是!”
应了一声,宏铭道人刚要退出净室的时候,天师突然又开口:“带着鼎安一起去罢,年轻人之间,比你好说话。”
一日三惊,宏铭道人差不多今日惊都在此时,虽不解,可既然是天师吩咐,又是天师的亲外孙,没有理由不听。“是,尊法旨。”
宏铭道人答应一声,退出门去。这次,天师没有再叫住他,在阴影中不出一语。只有案几上的香,袅袅升空,散于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