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无意的，白衣更喜欢跟林千然聊天了，而她们聊天的话题，总是绕不开那个人，或者说，白衣总是让她们的谈话绕不开那个人。而她听得越多，心里的刺痛便越深。林千然一天天长大，稚气的脸一天天尽显出少女的特质，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一天天发生着变化。她说：“师父现在不打我了，可总爱弹我额头，你看，现在印子还没消呢。”
她说：“师父真讨厌，我就说了句他是老古董，他就罚我抄书。以前我夸他好看还被他呵斥我不庄重来着，真是夸也不是，骂也不是。”
她说：“我发现师父有时候挺可爱的，竟然肯戴我买的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还把店里的活计吓晕了一个，好玩吧。”
她还说：“师父画的风筝可真漂亮，我一路拿回家都有卖风筝的老头问我是在哪儿买的呢。可惜昨天在院子里放的时候不小心飞走了。我要是告诉师父，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她口中的贺子尘，跟白衣所见的贺子尘完全不同，那样的贺子尘让白衣觉得陌生，也觉得鲜活，生动，这愈加让白衣觉得心内郁结。白衣有时候总忍不住恶毒地想，就让她再得意一阵吧，总有一天季氏会毫不留情地把林千然除掉，就像以前那么多次的那样，把他有可能喜欢的，有可能在乎的东西都剥夺了去。但事情并没有往白衣期待的方向发展，白衣不知道，林千然之所以没被季氏除掉，最直接的原因是幕后最大的掌权者蒋天华的默许，对当时的蒋天华而言，林千然的确是一枚可以好好利用的棋子，又是妹妹唯一的血脉，两者相加，林千然得以一直待在贺子尘身边，平平安安。对于自己母亲破天荒的放纵，贺子尘感到不可思议，他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却也对这个特许激动不已。没了母亲的束缚，贺子尘一直被压抑的感情，在林千然灿烂如花的笑颜中一点点迸发，一点点溢满，不知不觉地，就满到了自己难以控制的地步。白衣在这样的思绪中折磨着自己，也怨恨着林千然。那天，风起突然赶了来，白衣一见到风起，心里就忍不住一喜，风起是主子身边最得力的人，他只听命于主子。风起果真是受贺子尘之命赶来的，而他来的目的，却是……白衣看到那封信上面写的东西，面色一僵，“怎么回事？”
“是主子的小徒弟，今日和主子在野外放风筝，却……眼下主子已送她回百草阁，让我来你这拿些东西过去。”
白衣的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被人狠狠地扎了一刀。就在昨天，林千然还在说她把主子画的那风筝给丢了，今天，她就跟主子一起去了野外放风筝。那，新的风筝，也是主子亲手画的吗？主子对她，就这么有求必应吗？放风筝！这样的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主子这样的人能做出来的！为什么，林千然能享受他这么多特权！而且，林千然竟然在主子跟前来了初潮！一个女子的成人礼，就这样被主子撞上了，主子那么冰冷淡漠的人，更是极爱干净的，撞上女子来月事，那也是不吉的表现。可是主子却没有半点嫌恶，还亲自照料！白衣绞着手里的帕子，半晌没有动静。风起又喊了一声，白衣才回神，到里头收拾了东西，拿了一身新衣裳，风起瞧见那身衣裳，便道：“衣裳就不用了，你的身量怕是不合适，主子之前刚备了一身要送给她的，刚巧能派上用场。”
风起的话让白衣再度僵住，半晌都找不到言语。手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包袱，青筋一阵阵暴起。风起伸手要接过那包袱，白衣却突然回神，避开了去，“我也一道去吧，毕竟是女孩子的事，我照看起来比较方便。”
风起闻言，也没说什么。两人赶回杏林百草阁，刚上了二楼，就见到贺子尘站在一个房间外，面上是白衣从来没见到过的担忧、无措，甚至，他的耳根子上还残留着些许薄红。而他身上那件绛紫的袍子前，浸着一大片暗深，白衣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他竟然连衣服都没换，就站在门口等着，好似房中的人不是寻常的月事，而是得了不治之症，性命垂危。白衣的手再度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包袱。贺子尘看到了她，一下就恢复了如常神色，走近她压低了声音，“你来做什么？”
白衣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我是来帮忙的，毕竟……”“不用。你现在就走，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我们有交集。”
没有任何迟疑的逐客令，白衣顿了一秒，把手中的包袱递了出去，“属下，告退……”白衣走了出去，再度失魂落魄。白衣没有离开，她进了对面的茶楼，在二楼的雅座上，远远地望着对面的杏林百草阁。她终于看到不一样的主子，他不再是不动如山，冷漠冰冷，而是会羞赧，会紧张，会无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如果之前只是通过林千然之口，眼不见不为实的话，那么现在，她算是眼见为实了，她真的相信了，相信了主子的不正常，相信了她真的败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白衣克制不住的，脸上竟流下了泪来。她慌忙伸手去抹，她竟然哭了，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没有哭过，可是现在，她怎么就哭了！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哭泣是什么滋味，没想到，拜林千然所赐，她竟然重新尝了一回。白衣克制着，平复着，她知道，自己不能沉沦，不能深陷，这对她而言，也是一条不归路。她抬眼，刚好就看到了那个从百草阁走出来的女孩，她穿着一身碧色的衣裙，看不清质地，但那款式却是极美，穿在她身上，把她那渐渐凸显妙曼的身姿勾勒到极致，犹如含苞待放的花儿一般，明艳，娇俏，又多了几丝女人味。初潮来了，她已经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的。白衣呆呆地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主子竟然对她的身体这般熟悉，熟悉到连为她准备的衣裳都这般合身，就好似特意量身定做的一般。如果说这还不算在意，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