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没在规定的时间去了杏林百草阁,袖中藏着一本书,那是前朝大家于潼元的孤本,她以前就打听过他的喜好,这孤本是她花费了不少精力才拿到手的,以前一直都想送给他,但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现在,似乎就是这个机会了。贺子尘坐在案前,面上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白衣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的激动不安。她一下就看到了摆在桌前的那些点心,一个个都是精巧的模样,的确是花费了一番功夫的。而那一盘点心,已经被吃了四个。白衣心里一个咯噔,他竟然真的这么喜欢吃,他明明不喜欢吃甜食的。白衣有些黯然,她正要收回目光,眼神不经意间间扫到了搁在点心旁边两枚鸡蛋,它们歪着身子,正巧让白衣看到了那鸡蛋上画着的画,简简单单的几笔,却灵动形象,入木三分。那上面的两人,正是贺子尘和林千然。他们一个面色整肃,负手而立,不怒自威。一个狡黠慧智,透着一股子灵性活泼。两枚鸡蛋搁在一处,便是他们师徒日常的反映,他的那副画明明十分严肃,却叫人观之诙谐,忍俊不禁。这就是林千然送给他的两枚鸡蛋,这么特别的礼物,也就是林千然能想到。看着很是简单,也丝毫没有贵重可言,可就是这份心意就能让人动容。就连贺子尘,这么冷淡的人都收下了。“你来做什么?”
贺子尘的声音冷冷淡淡,把白衣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白衣立马元神归位,正了正神色,一鼓作气道:“我听说,今日是主子的生辰,所以就自作主张,前来给主子祝贺,并送上我的薄礼,还希望主子能收下!”
白衣把那本孤本捧在手上,恭恭敬敬地送到贺子尘的跟前。贺子尘看她,又看了看那孤本,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这书是从哪儿得的?”
白衣听他问话,心道他一定是喜欢了,心里暗喜,赶忙道:“这是属下派人四处搜罗,耗费很大精力才寻到的,只希望主子能笑纳。”
良久,贺子尘都没有说话,白衣的一颗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白衣垂着头,心跳如鼓,正这时,贺子尘已经起身,走到了她的跟前,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挑起她的脸,那双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白衣的心跳顿时愈加猛烈,白皙的面容上一点点爬上了薄红。贺子尘看着她,声音冷若寒霜,“白衣,收回你的这些心思!”
一瞬间,白衣的一颗心顿时坠入了谷底,面色瞬间煞白。眼前这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正用一种尖刻的目光看着她,一下把她隐藏的那些心思直白地剖开了,血淋淋的。他说:“我的身边,需要的只是锋利的剑,如果这把剑生出了什么绮念,那么,我也丝毫不会手软。我总相信,这世上有的是人愿意成为我的这把剑。你可听明白了?”
白衣一颗心都坠入了最幽暗的谷底,此时,它似乎正在潺潺地流着血。白衣咬咬唇,很快地忽略了心口的刺痛,恢复了如常的冷静,声音如常,“白衣,明白了。”
贺子尘转开了目光,收起了挑着她下巴的扇子,又缓步踱回了座位上。“没有下次。”
依旧是冷冰冰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是,白衣知错。”
白衣缓缓收起了手中的书,“白衣告退。”
白衣抓着那本孤本,一步步走了出去,一直都在街上,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却丝毫没有让她冰冷的心变得温暖。她容貌出众,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她却像是失了魂似的,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早该料到这样的结局,她本来就不该有什么奢望的,可是,真正听他亲口说的时候,心口还是忍不住的刺痛。他不喜欢吃甜食,可是却破天荒的吃了林千然送的点心。他不收她的礼物,可是却收下了林千然送的鸡蛋。他从来都不笑,可是他却对林千然笑了。他对谁都冷冷淡淡的,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多说,连一记眼神都不愿意多给,可是,却对林千然亲自教导,哪怕是次次训诫打骂,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眼相待?对真正不在乎的人,不在乎的事,他从来都是不屑多看一眼的,又怎么会亲自动手教训?他对林千然表面上严苛得近乎过分,但实际上……他待林千然是不同的。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林千然到底有什么不同的?他只是单纯地把林千然当成可塑之才,是出于惜才心理吗?还是……不,不会的,林千然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白衣这般安慰着自己,这样的想法,一直到后来,她听到越来越多关于他和林千然的事,见识到他越来越不一样的一面时,才终于一点点的被击破。也是到后来,她无意中在他贺府的书房中看到了那两枚鸡蛋中那画着他的画像的那枚,蛋黄和蛋清被开了个小口放出洗净,那个空壳的鸡蛋就被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上,被这么认真仔细地善待着。那时候她才知道,林千然在他心中的分量,是多么的不同寻常。而画着林千然的那枚,他不能摆出来,可谁又知道他怎样珍藏着呢?而不久之后,白衣听说,季氏不知怎的还是知道了那枚鸡蛋的来历,于是它被摔了,碎成了渣,不复存在,白衣心里是窃窃的欢喜的。可是她见到贺子尘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觉得他比往日,都更冷了几分,也更孤寂了几分。白衣心里陡然升起了疼惜,她为自己那样窃喜的想法感到羞耻。她怎么忘了,贺子尘与她,实际上不过是同一类人。他们都一样没有行动的自主权,没有主宰自己生活的权利,一样的都是为完成大事所磨砺出来的一把剑。他们不能有感情,不能有喜怒,只能做一把剑。白衣想到了以前的那只死去的画眉,如今再看贺子尘,他现在的神色,跟当初失去画眉的时候,何其相似。白衣觉得他比自己更可怜,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喜好,都不被允许。现在她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在她没有看到的时候呢?在他成长的这些年来,他又究竟被剥夺了多少带给他快乐的东西?白衣心里疼得不能自抑,她多想到他的跟前,给他安慰,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慰。可是,她却没有这个资格,她只能远远地站着,默默地看着他,陪他一起,黯然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