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拜大典,一年一度。原本是在夏季,但近些年却把时间改到了最适合出行的秋季。一想起国拜大典,林千然的脸颊就禁不住辣辣地疼,那一年的国拜大典,真的给了她极其无比深刻的印象。她不仅仅为此挨了一巴掌,还被贺云修点了笑穴,笑到脸部痉挛,紧接着一系列并发后遗症接踵而来。比如,她与贺大胡子大战三个回合,她赔上她的眉睫双毛,他赔上她的一把大胡子。比如,她就此跟他结下了更大的梁子,就此更看他不顺眼。林千然总结了一个规律,但凡是她参加的什么大型活动,诸如生辰宴、赏梅宴等等,都会出些幺蛾子。以前的事,就是一个惨痛的教训。所以这一次,本能的,林千然觉得心里隐隐发憷。她把他的担忧告诉身旁的男人,谁知换来他一声嗤笑,“你可真是杞人忧天。”
林千然禁不住一阵横眉冷对,“你怎么这么不关心我!我要是出了什么事,看你以后跟谁过!”
贺云修有些无奈,又满是宠溺,“放心,为夫一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不会让你出任何事。”
林千然啐了他一口,还没成亲呢,这人一口一个为夫,倒是叫得欢快。车轮滚滚前行,车内是如玉的脸孔,窗外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像是从流动画卷里走出的人,鲜焕而明媚。因为一大早就起了身,念之还没有睡够,眼下正被贺云修抱在怀里,身上团团盖着他的外衫,周身都暖融融的,脸颊上飞上两团陀红,像是两个粉团子,格外可爱。贺云修觉得,要是他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也认了。单单这么一个,就已经能把他的整颗心都填满了。他忍不住俯身在女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细细的胡渣扎得女孩低低咕哝了几声,伸出粉嫩的手在脸上胡乱揉了几下,顺带润了润唇,那粉粉嫩嫩的唇瓣立时光泽莹润了起来。然后把小胖手吊在半空中,又睡了过去。贺云修看到她这副可爱娇嗔的模样,越发稀罕到了骨头缝里。随即又想,再多来几个这样可爱的孩子,也是一件十分美满的事,只不知,这个小丫头到时候会不会吃醋。林千然看着那一对父女,心里隐隐生出了嫉妒的味道。明明她才是那个把孩子从小拉扯大的人,这男人明明缺席了五年好吗!为什么现在女儿跟他那么亲,感觉自己都成了外人。林千然傲娇地扭过头,不想去看那一对秀恩爱的人。宫眷们对出行抱着极大的热情,各色华盖凤顶,排场大得惊人。林千然此前没有来参加过,眼下看到这样的排场,显然是被吓了一跳。贺云修笑言她没见过世面,被林千然一眼瞪了回去。今天见到的人委实多,林千然看到了不少的老朋友,比如,袁思源,温初兰。林千然没想到,袁思源会主动跟她微笑点头。袁思源已经梳了妇人妆,林千然看她面色红润,身后的仆婢也抱着一个小童,想来便是她的孩子,她心里不觉微她感到高兴。因是来参加国拜,是为潜心礼佛,家眷们在打扮上都自发的收敛,并未有过于娇艳抢眼之人。岳瑾今日打扮十分齐整,整个人如青松翠柏一般挺拔,和煦的暖阳照在身上,瞧他整个人就是云锦堆积起来的,当真气度凌云,颇具帝王之相。想想这段时间与他的授业,林千然深觉,他的确是个十分适合做皇上的人,克恭勤勉,兢兢业业,而且思维大胆,敢于接受新鲜血液,敢于接受别人的谏言,这对一个帝王而言,至关重要。西洋人入境,他并没有视若猛虎,而是想方设法地了解,知己知彼,再一一应对。他接受了林千然的提议,允许洋人入境经商,却恩威并施,中西合资,互相牵制,不让西洋人就此托大。他认真钻研西洋语言,自己刚刚起步,便从西洋人那里寻了丰富的资料,强令大臣一道学习。他的目光不仅仅放在西洋上,在那份林千然晋献上的地图里,那些大元还未曾涉足的领域,他也在着手把它们列入了下一步统一收复的目标之中。一口吞不下一个大胖子,他深知此理,所以他并不着急,他在稳扎稳打,一步步地为日后打基础。能够把帝王这个职业做到这个份儿上,至少可以打上个九十分。岳瑾在上头训话示下,布施,把整套仪式从头到尾走了一遍,然后到各处举香揖手,拈香参拜。程序一个接着一个,严谨又庄严。林千然嘴角微微勾着,一脸欣慰地看着他,很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她转头对旁边的男人说:“我觉得,皇上一定会是个好皇上。”
旁边的男人斜觑了她一眼,“若非如此,当初我也不会去蜀地寻他。”
啧啧,这意思,是要邀功吗?若是这般算的话,当初的蜀地之行,她也功不可没好吗!林千然好心提醒他,“不是你,是我们。”
她也是大功臣好吗!国拜的程序刚走完,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厮连蹦带跳地蹦到了他们的面前,脸上挂着开颜的笑。“嗳,我们又见面了。”
小厮脆亮地朝林千然打招呼,亮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林千然定着看了片刻,终于认出她来。“妙妙?”
“对啊,就是我呢。”
妙妙十分开心。念之被她清脆的声音吵醒了,睁着迷糊的眼睛看着她,活像个迷糊又可爱的小猫。妙妙的目光也转向了念念,“这是你女儿吗?长得真可爱,都快赶上我了。”
“……谢谢。你是和许大人一起来的吧,他人呢?”
其实林千然是好奇地想看到许柏羽此时脸上纠结的表情。妙妙转身,冲身后招手,扯着嗓子便吼了一声,“大人,还不快过来!”
众人:“……”许柏羽的神情,当真有点……复杂。贺云修全程旁观脸,之前听阿然提过这个妙妙,今日见到了,发现自家娘子真的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的行为,此女当真彪悍。念之则是全程问号脸,依旧带着一丝迷糊,望着这个笑容出奇灿烂的“男人”。许柏羽走了过来,看着妙妙的神情格外克制隐忍,他只期盼着她不要再给他惹出什么麻烦。出奇的,奕承竟然现了身,跟在许柏羽的身后,以前他都是藏在暗处,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现在他却在许柏羽的身后寸步不离,想来是因为妙妙这头号危险人物出现,他应该自发地加强安保措施了吧。贺云修先发制人,似笑非笑,“柏羽,你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一个伶俐的小童,当真是你的福气。”
他瞟了一眼奕承,“今后你身边就不会只有一个面瘫的奕承了,你也不会找不到人说话了。”
许柏羽被他噎了一下,心里委实憋屈又无处发泄,他只神色幽幽地回望贺云修,“我身边还有阿福,我从来不缺人说话。”
对于许柏羽把自己和阿福相提并论,甚至把自己贬在阿福之下的恶劣行为,妙妙深感不满。而且,若不是阿福那大嘴巴,她的老底也不会被捅到许父那里,她也不会被那蛮横的老头赶出许家!虽然她现在也光明正大地站在许柏羽身边,那是因为这是她威逼利诱之下争取来的福利。“你很嫌弃我吗?”
妙妙一副面瘫脸。“……我没说。”
许柏羽嘴角抽搐。嘴上没说,心里却已经把这个答案反复翻嚼无数遍。呵呵,自己受不受欢迎,难道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你眼神明明就在说!”
“……我的眼神不会说话。”
“可是里面写着满满的嫌弃!”
“……你一定这么认为,我也不否认。嗤——你干什么!”
许柏羽话刚说完就被揪了一把,顿时眉角一跳,低声吼着。妙妙扭过头,假装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
耍赖脸。许柏羽:……许柏羽回头看了奕承一眼,提醒他,这是他守卫主子,为主子报仇的时候了。可是奕承也轻轻地头扭开,假装没有看见。这种小儿科级别的事,实在让他羞于出手。许柏羽:郁卒……林千然极力憋着笑,贺雨溪已经笑了出来,但很快就憋了回去。贺云修则是一副同情地看着许柏羽,许柏羽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请问谁能来拯救他!念之睡饱了,已然满血复活,正是要闹腾的时候,在贺云修怀里是待不住了。“爹爹,我要去玩,我要找表妹玩。”
“表妹染了风寒,今天没来。”
念之一脸失望,“那爹爹陪我去玩。”
贺云修倒是乐意陪着女儿,但……“爹爹还要去见皇上,念念先和娘亲玩好不好?”
按照惯例,众位朝臣还会有一个与皇上的小型见面会,看着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妙妙马上一副好姐姐模样,冲着念之笑弯了眼,“妹妹乖,姐姐带你去玩好不好?姐姐最喜欢跟漂亮的妹妹玩了。”
不知怎的,林千然额头直打突突,妙妙就像是拿着苹果诱惑小公主的老巫婆,她觉得,自己要是把念之交给了妙妙,说不定念之就沦为她下一个试药的小白鼠了。林千然正要说些推托的话,念之已经一本正经地开口,“你是哥哥,不是姐姐。”
妙妙依旧笑得两眼弯弯,“我是姐姐,不是哥哥,我只是穿得像哥哥而已。”
念之一脸迷糊,求证地看着自家爹爹,但是自家爹爹却没有给她任何答复。妙妙再度向这小萌娃发出攻势,“来,来跟姐姐一起去玩。”
许柏羽霸气地拽住她的手,“玩什么玩,你今天是我的小厮,不伺候在跟前想去哪儿!”
“我……”“我什么我,你哪儿都别想去,跟我走!”
妙妙怪叫地被许柏羽拉走了。许柏羽扯着妙妙便走,转头的瞬间,他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就都明白了过来,许柏羽这是在为他们支开妙妙。看妙妙这人厌狗嫌的,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