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千然没有像往常一样被早早地叫醒赶路,她睡到了自然醒,醒来的时候,贺子尘又已经在她的房间里,静静地坐在旁边。林千然刚睡醒,脸上还残留着丝丝红润,眼睛略带着些许迷离,脑子不大清醒。昨晚上她是栓了门的,师父是怎么进来的?这个问题只在脑中闪过片刻,便被她忽略了,这个问题,对于有些身手的人,的确没有什么意义。贺子尘转过脸看她,他的脸色十分苍白,满是倦容,眼底更是一片黑紫。林千然心里陡然便生出了淡淡的酸涩,他昨晚上,定是一个晚上没睡吧。他身上还带着伤……“师父……”林千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轻轻地喊着。贺子尘目光静静地对着她,就这样看着,似乎是要把她永远刻进他的心里。林千然在他的注视中慢慢垂下了脸,错开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对她来说,太过沉重,太过哀伤,林千然有些难以承受。贺子尘清冷的声音传来,“我给他一次机会。”
林千然有些不明白,眼中盛着疑惑,慢慢抬头。贺子尘不疾不徐,缓缓言道:“我给他一次挽回你的机会,但是,他若是不珍惜,我便绝不会把你拱手相让。”
林千然心里咯噔,定定地望着贺子尘。“我知道你一路上都在留记号,他若是真的有心追来,便定能找得到。”
林千然面上顿生一股灼热,有些赧然,不知如何面对他。“一天,我只给他一天的时间,如果他在入夜前,我们离开前追来,我便放你跟他走。若他没有追来,或是迟到了,我便不会再给你留记号的机会,也不会再给他任何把你抢回去的机会。”
贺子尘的声音不高不低地落在林千然的心门上,敲得她心头一阵激荡难平。贺子尘说完这些,便起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他回了头,语气平静无波,“我让人给你送些吃的。”
林千然一直呆呆愣愣的,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待门关上了,她才稍稍回神,心里禁不住一阵七上八下,久久难平。他会追来吗?林千然心里竟然一点底都没有,想想那天他的暴怒,他说的那些话,他的语气,那般决绝,他,真的会追来吗?林千然心里回荡着这个问题,然后便再也难以入眠,她甚至不能让自己平静地坐着,只能不停地在房中来回踱步,踱了一遍又一遍。门外,贺子尘久久地站立着,几乎站成了一尊雕像。有缘无分吗?难道,他今生所有的好运气,全都用来遇见她。现在,他想要拥有她,就变成了透支状态。贺子尘的拳头狠狠地拽了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相与?竟然主动提出了这样的条件……或许,是她眼中的失落太过明显。或许,是她昨晚上在梦中的那一声声呼喊太过让他心烦意乱,把他的心都喊软了。现在,他的这一点小小的退让,就让她又高兴,又激动,还充满担忧……片刻之后,贺子尘像是一尊佛像,岿然不动地坐在林千然的房间里,不言不语,也没有任何一点表情变化。桌上,摆着一份热气腾腾的鲜肉粥,料很足,米粒熬得粒粒饱满柔糯,入口即化。林千然在这样的气氛下默默地把粥吃了,然后,房中便又陷入了静谧之中。因为师父的存在,林千然把自己心里的那些激动和期待都压到心底最深处,小心地掩藏着。但是每每听到下面任何风吹草动便下意识竖起耳朵的举动,也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而她没有注意到,每每这种时候,贺子尘抓着茶杯的手便总禁不住紧紧拽着,手背上的青筋亦是隐隐浮现,直到所有的动静都归于平静,他也才会重新归于平静。同处一室的两人各怀心思,两人都觉得今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十分缓慢,十分难熬,时间好像被无限地拉长,无限延展。他们都抱着自己的想法,暗暗祈祷着自己所期盼的结果。夜色慢慢沉了下去,林千然觉得自己的心也慢慢的,一点点的往下沉,好似马上就要沉到了谷底,陷入一片黑漆之中。她脸上的那一丝丝期盼,也慢慢地消退了下去,再也没有了任何变化。而贺子尘却在心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她看着他,脸上依旧不露痕迹,“他没有来,我们该出发了。”
林千然的面色一阵阵惨白,她狠狠地抓着床帐,几乎要把它从床上撕扯下来。林千然低低地说:“再等等,也许,一会儿就来了。”
贺子尘不语地看她,看了半晌,方才开口,“我去吩咐他们收拾行囊,收拾妥当,便出发。”
贺子尘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房中便只剩下林千然一个人,徒自发呆。没多久,贺子尘便再次推开了她的门,负手立在门边,语气淡淡,“该走了。”
林千然还呆坐在床上,不肯动弹。贺子尘望着她,终究是走了过来,替她把披风披上,言道:“我已经给了他机会,他若是真的在意你,就绝对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就真的让你跟我走。他没有来找你,你若是主动回去,也只会低人一等。我的阿然是给人疼的,不是给人伏低做小的。”
林千然听罢,还是坐着没动,眼神呆呆的,也不知是望向了哪里。“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抱你走。”
贺子尘语气平静地询问。林千然垂了垂眸子,缓缓站了起来,脚步发沉地走出房门,走向客栈门口。下楼的时候,她一个不留神,脚跟险些扭了下,贺子尘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这一扶,才发现林千然的身子在微微地抖动着,他扶过她的两肩,把她的脸扳正了对着他,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了一脸的泪,却又强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贺子尘看到她这般,心里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扎了一般,难受得无以复加。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嫉妒得发狂,为什么贺云修就能这样影响控制着她的心情,轻易地让她流泪?贺子尘什么都没说,他打横把她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林千然不想让自己哭出来,但是,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眼泪便这般簌簌地流着,好像怎么都流不尽。走到门口,贺子尘的脚步骤然顿住了,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整个人在一刹那间爆发出了深深的寒意,还有一股痛入心扉的绝望,和一股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撕碎的恼恨。明明,只差一点点!就只差这么一点点时间,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她带走,光明正大地占为己有,今后都只会是他的人,谁都抢不走。可是,为什么,就差那么一点点,老天爷偏生不愿意成全她!就像上次一样,她明明已经穿上了喜服,明明,马上就要成他的新娘,却又在最后的一刻,所有的一切全都毁了,毁得彻彻底底。贺子尘双目赤红,整个人如同嗜血暴怒的狮子。有缘无分……难道,他们,真的是有缘无分吗?林千然也终于意识到了师父的异常,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呆呆地看向了前方。她的目光在触到眼前的人时,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周围所有的一切也全都被屏蔽。他身上,头上满是风雪,就这般骑在马上,面色沉沉,目光灼灼,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肃杀的冷意。林千然的目光与他对视,她还能在他的目光中读出那天的那股寒意,让她的心禁不住刺了一下。林千然终于意识到现在自己正在师父的怀里,她也终于知道他此刻眼中那抹寒意的来源。林千然下意识地挣了一下,但却被贺子尘牢牢地抱着,没有半刻放松。两个男人冷冷对视着,周围的空气都似乎没有他们的眼神冰冷。“把她放下!”
贺云修冷冷言道。贺子尘目光冰冷,久久没有动作。林千然看着贺子尘的侧脸半晌都不敢动弹,她只目光盈盈地看着他,轻轻喊了声:“师父……”贺子尘只觉得一阵心内俱焚,苦涩难言。“把她放了,我便放过你,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贺云修再次发出冰冷的警告。贺子尘迎着他的目光,“既然当初让她滚,今日又何必前来讨要?”
“这是我自己的事!没有必要向你交代!”
贺云修语气十分不善,更是透着一股十足的不耐烦,“如果你不想让你的这些手下当场丧命,便乖乖给我把人还回来!我可没有这般多耐心!”
“呵,你可记得那天她是自愿跟我走,若是她今日也依旧自愿跟我走呢?”
贺云修盯着林千然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我今天不是来跟你们打商量的!这个人,我抢也要抢回去!”
林千然闻言,眼睛一阵酸酸的,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不听话地冒了出来。贺子尘紧紧地盯着贺云修看了很久,然后又垂头看着自己怀中的泪眼朦胧的人儿,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沉重得让他心口禁不住一阵阵闷疼。他慢慢地把她放了下来,林千然稳稳当当地落地,眼中含泪看着他,心里一阵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言道。贺子尘伸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这个动作,这么多年,他做过无数次,而没有一次比这一次更温柔,更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