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了高岱村，进到村口便发现，地里的庄稼果真是长势不佳，夏季原本该绿油油，一片生机盎然的田间，却多了好些萧瑟的味道。但是林千然最先怀疑的林木砍伐问题倒是完全不存在，放眼望去，山上一片绿油油，让看叹为观止。那条高岱河他们也去瞧了，河的水位当真比堤岸矮了不少。那几个庄家壮汉领着他们走着，一边走还一边向他们介绍这里发生的怪事，言语间颇为唏嘘。“在这儿也看不出个什么来，还是得下到地里去瞧瞧。”
林千然言罢，便率先跳下田垄，直接伸手捏起一块泥巴，弯腰查探。许柏羽又是微微一怔，眼神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她把泥巴捏在手里，又煞有介事地送到鼻尖嗅了嗅，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阳光斜打在她的侧脸上，晕出一片宁静美好，平添几分柔美之气。许柏羽嘴角微微地勾了勾，心里生出一片温暖。许柏羽也要抬步走下去，阿福赶忙拦住，“公子，这下面都是泥巴，这可要弄脏了您的鞋子。”
许柏羽却是摆摆手，“无妨。”
他走到林千然的身旁，林千然指了指旁边一块地，“大人去看看那一块。”
许柏羽依言走过去，学着她的样子捏起了一块泥巴，看了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转头问林千然，“嗅出了什么吗？”
“大人嗅出了什么？”
林千然反问。许柏羽摇头，“只嗅到了一股泥腥味儿，似乎还有一点……唔……”一点莫名的臭味。林千然脸上神色如常，这时，一个大汉看到许柏羽站的位置，看着他手中捏着的一块泥巴，一阵连连叫道：“哎呀我的公子啊，那一块地前几天刚挑了大粪淋过，您可别脏了您的手啊！”
许柏羽条件反射地松了手，把那块罪恶的泥土从自己手中甩开，脸上也是一副十分纠结的神情，胃里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许柏羽看向林千然，林千然再没憋住笑，笑得前仰后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好吧，方才她就是故意的，谁知道许柏羽这么小白兔，她随便一点把戏就上钩。看着因为恶作剧成功而畅怀大笑的林千然，许柏羽眼神幽暗不明，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为她的这小小恶作剧感到羞恼，还是为她这难得展露的畅快笑颜而感到高兴。林千然笑了半晌，才终于停了下来。阿福在一旁用控诉的眼神看着林千然，“你你你，你这刁奴！竟然敢戏弄公子！”
林千然横眉冷对，做了个揪耳朵的姿势，“耳朵不想要了是吗？”
阿福想到方才她教训那几个壮汉时候丝毫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顿时瑟缩了一下，但是嘴里还是十分不满，“可是你也，太过分了！”
怎么可以让公子去捏那污秽之物。林千然瞟了一眼神色不明的许柏羽，耍赖道：“我不知道那是刚浇过大粪的田地呀，我若是知道的话，怎么会让大人去碰。”
阿福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林千然是故意的，他吵不过，打也打不过，只得吹胡子瞪眼。许柏羽一直看着林千然，倒是把林千然看得有点心虚了，她把手中的泥巴一扔，“这泥巴应该没什么异常，咱们再去别处瞧瞧。”
说罢，抬腿便往田垄里走，许柏羽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觉又微微现出一抹淡笑。林千然收起玩笑，便开始认真地查看地里的情况。林千然瞧着那些土质，算不得多好，颇有些沙化的迹象。一般而言，若是粘稠的泥土，种出的菜质量定然十分不错，但是如果是像这样的沙土，那便是贫瘠的土质，就算是种不出好的庄稼，也是在情理之中。“你们这儿的土质，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林千然问。一人摇头，“以前的可都是顶好的蛮土，不知怎的，最近这些年，上好的蛮土都慢慢退化成了这样。我们常常用粪便浇灌，也未见好转。”
许柏羽又听得粪便两字，顿时又觉得手上感觉一阵怪怪的，真想马上好好洗一洗。林千然瞧见了泥土里面混杂着的东西，似乎是树叶，她不觉发问：“这是什么？”
“哦，这是落叶，每每到冬天的时候，我们都会到山上弄好些落叶混到这地里，再加上灰，一道耕织翻种，因为没有什么可以滋养土地，我们就只能有这个法子，希望能把土质养好一些。这个习惯我们从十几年前就已经保持下来了，相当不错。”
林千然又拿着那片树叶看了半晌，久久未言。“怎么？这树叶有问题吗？”
林千然摇头，“不知道，以前我们家种菜，也都习惯这样，把树叶，或是稻草梗都一道放进田间。”
许柏羽眉头蹙起，语调微微上扬，“你们家？你们家，还种菜？”
林千然僵住了，一时之间脸色变得有点复杂，一不小心竟然说漏了嘴，这下可怎么圆回去。许柏羽盯着她，把她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林千然轻咳一声，“我家的庄子里有种菜的，我小时候去过，因此就知道一些。”
许柏羽的眼神却并未离开林千然的脸，他明明就看到了她眼神里的闪烁和躲避的味道。林千然不想被他这样揪着不放，她转头，有些逃避似的转向那几个大汉，“咳咳，大叔啊，你们这村上，最近几年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啊？”
许柏羽见她溜走，这才微微收了思绪，但是心头的疑惑却是越发浓了起来。林千然从一开始的行为便透着古怪和不寻常。按照道理说，对琴棋书画这么精通的大家闺秀应该是很有温柔典雅的才是，但是她的行事却总是透着一股子野性，做事粗糙不讲究。既会拳脚功夫，面对下农田这样的活儿竟然半点都不扭捏。方才，还说了那样的话。虽然她进行了解释，但是他却总是觉得她的解释多是敷衍的味道。“不寻常的事？”
那些人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啊，唯一的不寻常就是粮食减产……”“额，我是说，除了这件事之外的其他不寻常的事。”
林千然又追问，“你们好好回想，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了你们这里，或是其他方面打破你们正常生活轨迹的事情。”
他们都想了一番，一个人似是想了起来，“这么一想倒是真的有那么一件大事，大约是十年前啊，有一个大商人到我们这儿办了一件大事，他把我们所有的山头都包了下来，包了三十年，把原本的树都砍了，然后重新种上了他自己的树种，我们当时都得了不少的钱，那商人还替我们把村里的桥和路都修好了。”
林千然心头咯噔了一下，这样的剧情，听着怎么就有点熟悉呢？可不熟悉嘛！在现代，自己老家也有这样的事情。以修路修桥和一定数量钱银补贴的方式与山林所有人达成协议，包山种林，得了钱银的百姓也失去了对山林的使用权。“那个老板是谁？他包下了这山头之后种了什么树？”
“那个老板姓吴，名字还挺奇特的，但时间太久了我给忘了，只记得是一个十分年轻俊朗的人，与我们商议的时候也是和和气气的。”
林千然心头又是咯噔一下，姓吴？年轻俊朗，和和气气……为什么她心里浮现出了一张嫩壳老芯儿的人？她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叫吴用？”
那人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叫吴用！怎么就不记得了呢，当时我们还觉得好玩来着，这这么一个能干的人，怎么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林千然的脸色不觉微变，叫吴用，又年轻俊朗，为人和气，还有这样的财力包下这么大的山头三十年，若说是另一个吴用，她还真有些不信。许柏羽听得林千然竟然说得出那个人的名字，又见她脸色变了，心道，她又多了一桩让人疑乎的怪事，他不觉发问，“你怎么认得这个人？”
林千然言道：“他是我朋友的一个朋友，有过几面之缘。”
许柏羽还想再问，林千然已经转而继续追问那些村民，“那他到这里包下这下山头都种了什么树？”
林千然问出的时候，心里也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紧张，她其实并不希望听到那个答案。“桉树。”
林千然闻言，自己心头的期盼终究是落空了。果真是桉树。“要我说，这位吴老板可真是有远见，他种下桉树之后呀，那长势可是非常的好，根本不用打理，只需要个一两年，便可以砍去卖。这十年，我们村上可是几乎每一年多就会有人上山收木材，吴老板可老早就把当时的成本给挣回来了。”
“这不就得说我们这些乡巴佬没有生财的门道吗，以前若是知道这桉树这么赚钱，还种其他树做什么，那些书要长个五六年才能收成，咱们收一次，人家就收了四五次了。”
林千然听了，脸上神色越发凝重了起来，许柏羽看着她，“怎么了？”
林千然抬眼对上他，“我想，我知道粮食减产和河道水位剧降的原因了。”
众位闻言，都是一脸惊喜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她指了指周边山林中那些茁壮成长的桉树，“这问题，就出现在这些桉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