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浮在天上,天是蓝的,有点空旷;
人躺在地上,地是绿的,有点苦涩。 许浩义朦朦胧胧间好像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庞,是张十七、八岁的女人的脸。 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天上的大雁忽然坠地,河里的小鱼沉入水底。这些当然都只是幻觉,但是这个女人却是真的,她的美也是真的,就好像真相永远都只有一个一样的真。 他躺在河边,冷冷的溪水从他的指尖流过,像是双手永远都握不住的过往。 那个女人的眼神中同样充满了忧伤,那个年代,好像所有的人都应该带点忧伤,宾琦璐是那样,展随风是那样,这个女人也是那样,就连自己也似乎已被渲染。 但他很清醒,所以他很快就想到了自己现在不应该在这里,和他在一起的也应该是柳霂桐,而不是这个从没见过的女人。 猛然间,他记起了所有昏迷之前的事情。 那女人说道:“你醒啦。”这个女人的声音很好听,似黄莺出谷那般的清脆圆润,许浩义却依旧冷漠。若是平时,他早就走了,这时之所以没走是因为这个女人接下来说的话实在是他心里很想知道的事情。 那女人说:“浩义,你知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吗?”
许浩义没有回答,这是他的习惯,既然这个女人能一口道出他的名字,那么她的来历也绝对不会简单,她既然会有此一问,那么她也一定会告诉他答案。 果然,那女人接下去道:“你是被迷香迷倒后才来这里的,” 这是一句废话,不过许浩义还是说了一句:“这我知道。”
他很少会有这样的耐心。 “可有一点你不知道,你昏迷至今已有十四天了。”
“十四天?”
许浩义惊道:“怎么可能?”
那女人笑道:“你能活到现在也是因为昏迷了这十四天。”
她笑得很美,足以绝代。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和我在一起?”
“我是开封的舞娘,叫我惜缘就可以了。”
“开封的舞娘?难道我现在到了开封?”
“是啊,我们现在是在开封城外。”
“我是怎么来的?” 惜缘道:“是一位拿刀的贵客给了我一千两银子,要我来这里伺候你的,我还问过他为什么要把你扔在野外,而不送到客栈。”
“为什么?”
许浩义自己都好奇起来。
“他说,因为你喜欢这自然的天、自然的风和自然的河。”这真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但是许浩义即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有无奈。 许浩义已猜到那所谓的“贵客”是谁,他也知道了是展随风在庙里施了迷香,然后趁他昏迷时把自己带到了开封,他更清楚展随风把他带到这里的目的。 只是他现在对此并不关心,他现在很想知道这十四天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昨天夜里就是三月十五,可是他却偏偏昏睡到了三月十六,那么谢荣天当然就不可能被他杀死,可是谢荣天的的确确已经死了,这也是惜缘告诉他的。 “那位贵客还要我转告你一件事,你要杀的江南首富已经有人替你杀了,他要你留在这里先不要回扬州。”
“不回扬州,留在开封,恐怕我做不到。展随风有句话说的很对,我已经被牵连进来,所以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许浩义在溪边梳洗了一把脸,看着水中另一个自己,忍不住心生感慨,尽管倒影那么的真实,却又是那么的虚假。他不知道结果究竟会如何,但是他知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会放弃。 波光粼粼。 惜缘用手在水中一搅,打破了水中完整的倒影。 许浩义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水中的倒影,人生岂不正如这水中的倒影,永远都是残缺的。”
的确,人生永远都是残缺的,可是完美本身不也是种残缺吗? 许浩义走了,他去了城里。 他终于想明白了,既然谢荣天已经死了,那么再固执地回扬州也已于事无补,还不如在北条重时这里解开他心中所预感到的不详之意。 时间回到十二天前。 同样被迷晕的柳霂桐,在破庙中醒来,却不见了许浩义。 走出破庙,已是天黑。 她已经昏迷了两天。 黑夜中,只身一人在荒芜人烟的山野之间,虽然武功高强,但毕竟是一个女人,总觉得身边需要一个男人相陪。 迷惘,当一个人在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朋友时,谁都会有这样的心情。 可是,现在绝不是消沉下去的时候。 她不会消沉,虽然她是个女的,但是她的坚韧不拔的性格却绝不亚于任何一个男的。 她很明白自己现在要做的事。 一路往前面走去,沿途竟躺满了死人。 无缘无故,路上怎么会死这么多人?这些人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死在这里的。 柳霂桐很庆幸路上留下了这么多的死人。 有时候死人要比黄金更加值钱,因为这些死人能告诉她很多有用的线索。 一、有些人身上中的是剑伤,有的人中的是刀伤; 二、从他们的服饰和装扮上来看,这些人都是西域人士; 三、他们都中了小圣香楼的“死人蛊”。 柳霂桐的口中轻轻道出了两个人的名字:“朱鸿轩,展随风。”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马蹄声,狂奔的马上骑着一个人,柳霂桐。 这已是三天后。 呼啸而过的狂风,是中原所没有的黄风,这是只属于西域的风。 和江南的婉约诗情全然不同,可是她似乎更喜欢这样猛烈的风,风刮在脸上的时候,她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是不是当一个人在瞬间失去所有的时候,就会有一种空虚感?只有通过伤害自己,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或许没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但自我伤害并不能解决问题,唯有爱,能融化一切。可是又有谁会给她爱呢? 她要寻找的也不是爱,而是真相。 经过三天的疲惫行程,她终于到了小圣香楼,小圣香楼坐落在山头。 这一路上,偶尔还会看到死尸,笑着死的死尸,然而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突然,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躺在她的马蹄旁。 他还活着。 他非但还活着,而且还活的好好的。 在这片无情的沙漠中,充满了千奇百怪的人。 这个人就是其中一个,他不但躺在火辣辣的沙地上,还挡住了柳霂桐前行的路。 那人忽然说道:“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柳霂桐道:“天下路,天下人走得。”
那人道:“这条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走。”
“为什么?”
“因为走上这条路的人从来就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
“所以你才躺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过去?”
“不,我是特地来这里等你的。”
“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可是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是谁?来做什么?”
“你叫柳霂桐,是来杀朱鸿轩的。”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前知历史,后知未来的人,那就太可怕了。 只不过世界上绝不会有这样的人,所以这个人也不是,但他又是谁? 答案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他又说道:“我是从云南来的,我叫常闷。”
柳霂桐这才有了头绪,道:“你是五毒老祖的徒弟?”
“是的。”
“他让你来做什么?”
“杀人。”
“杀谁?”
常闷深吸一口气,嘴里好不容易吐出了两个字:“杀你!”
就在“你”字出口时,他已从地上飞起,一剑抹挑。 柳霂桐双刀一展,刀剑相碰,火花四溅。 “五毒老祖为何要杀我?”
常闷道:“因为老祖等你去取朱鸿轩人头和剑已经很久了,你该知道他是个性急的人,可是你再次让他老人家失望了。”
“中原第一剑客的命,你以为是想取就能取来的?”
剑,一缕青光划过;刀,一道金光闪逝。 刀剑无情,拳脚无眼。 去杀人的人,又有多少会料到自己反而会被杀? 常闷看着自己心口的刀伤,道:“杀了我,你也活不久了。”
柳霂桐道:“生死由命,就算我会死,你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人倒下。 沙埋尸。 一切都显得很无情,但这就是现实,残酷。 柳霂桐独自走上通往小圣香楼的路。 焰焰的阳光,仿佛把沙子炼成了金。 小峰顶上,是片宽阔的平地,没有树,没有草,更没有水,有的只是黄黄的沙,正如那拨不开的孤寂,不断侵蚀着它能侵蚀的一切。 小圣香楼就在这片平地之上,就像是天庭的宫阙,顶部的尖柱仿佛支起了整个太阳。 这一西域大派的领地,是不该这么容易就让外人进入的,可是现在她却轻而易举的来了,没有其他的原因,她知道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应付朱、展二人。 从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了打斗声,所以她很确定,她知道朱、展二人肯定在里面。 她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这时她正潜伏在屋顶上,所以也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只听得一人说道:“朱鸿轩和展随风,中原两大高手,不在中原称雄称霸,却跑来我小圣香楼杀人越货。”
说话的是小圣香楼的楼主。
柳霂桐屏气凝息,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因为屋里的三个人都是顶尖的高手,任何细微的声音都很容易被他们察觉。 随后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剑神说话了。 “古人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楼主道:“中原武林压了我西域武林数百年,也是该时候退位让贤了。”
展随风道:“我和朱兄也许会有一天退位,中原武林也许也会有退位让贤的一天,但是这一切并不是你我说了就能算的,也不是靠武功的强弱而定的。”
朱鸿轩道:“明争暗斗,本就是武林中不可或缺的,西域和中原武林之间的积怨争斗也不是现在才有的,这个我们也管不了,谁有本事谁就成王,只不过我们决不容许中原各派之中出现叛徒。”
楼主道:“朱兄弟,此言何意?”
朱鸿轩道:“四川唐门门主背叛中原武林,和你狼狈为奸,妄图吞我中原,此等败类,留在楼主身边,说不定哪天他也会反要你一口,不如就此把他交给我们,也省的今日再有伤亡。”
楼主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展随风道:“我们只是就事论事。”
楼主道:“可是唐门是你们中原的门派,要人就去你们中原,到我这里要人,未免也太欺人太甚了吧。”
展随风道:“那请问‘死人蛊’是否你小圣香楼特有?”
楼主道:“当年洪摇大师济世度人,研制出‘死人蛊’以让人诚心皈依佛门,后来这种蛊的确被传到了我小圣香楼,而且这世上仅此才有。”
“那就是了,中原那么多死后面带微笑的人,全是因为中了你的‘死人蛊’后,受你指使来屠戮我中原武林的,是不是?”
“那又如何?”
楼主道:“这与唐门又有什么关系?”
朱鸿轩道:“那一夜我和扶桑剑客藤原信织比剑,两败俱伤,后来听到竹林中有打斗声,等我去查看时,已经只剩下死人,而这些人却都是笑着死的,其中有十七人是中了唐门暗毒‘笑死人’,另外十数人则是中剑而死,这就很明显,你和唐门是一丘之貉。”
楼主道:“难道仅凭几个死人就说唐门和我联手?你也太荒唐了。不错,我承认我是派过中了‘死人盅’的杀手去中原杀藤原信织,但是唐门绝对不是和我一路的。你们应该很清楚,我派的人都是身中‘死人蛊’的,所以没中过此毒的人并不是我派的。”
朱鸿轩道:“是吗?那夜你派人杀藤原信织,一定还想杀我,是也不是?你是想趁我们两败俱伤时,坐收渔翁之利,可是你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许浩义,所以你的人非但连藤原信织都没能杀掉,还反被许浩义和藤原信织全歼,而当时在竹林中还藏着柳霂桐一伙人,这伙人又凑巧碰到了唐门派来接应你们的人,后来唐纵见势不妙,就放了‘笑死人’,幸好柳霂桐他们武功高强,见有人中毒,忙屏住了呼吸,因此才幸免于难。我说的对不对?”
拍手声。 楼主道:“想不到剑神的剑变幻莫测,想象力更绝,不过今日人证物证皆无,任你怎么说了。”
朱鸿轩道:“那你是承认了?”
“就算他在我这里,我也不会把他给你们的。”
“那就别怪我刀下无情了。”
剑拔弩张,一场恶战即将拉开帷幕。 就在这是忽听得楼下有人喊道:“唐纵,休想逃!”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朱、展二人最先奔出,柳霂桐也随楼主之后跟了过去。 他们看到了两个人——唐纵和藤原信织。 后者的剑已对准了前者的心口。 唐纵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藤原信织道:“你不用骗我,那天在竹林里,你和这位楼主所做的事我都一清二楚,我不是个大度的人,有人想要杀我,我就要他付出代价。”
藤原信织的剑很快,在场所有人都知道。 江湖上,如果不管是谁的身体,只要被这个男人用剑指住后,都绝不可能逃走,就连朱、展也全无把握。 可是,事情的发展总会出人意料。谁让对方是天下第一毒家之主唐纵呢? 在这个时候,唐纵就已在神鬼无察的情况下施了毒。 藤原信织会这么久都不出剑,也是因为他已中了毒,身体无法动弹。 唐纵道:“你的剑再快,也快不过我的毒。”
指在他心口的剑被他用手轻轻挪开,他的眼神中已充满了杀意。 就在他想一掌把藤原信织打下山底时,展随风终于出手了。 两招,只有两招,唐纵就受了伤。 唐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的小圣香楼楼主,但他本以为朱鸿轩会为他掩护后背,可是楼主的身法太快,没等朱鸿轩反应过来,楼主就已用上了十层功力,将展随风和藤原信织一同推下了山底。 柳霂桐忍不住叫出声来,楼主听声辨位,隔空劈出一掌,原本挡在柳霂桐身前的岩石在瞬间被内力震的粉碎。 石粉碎屑,漫天飞舞。 柳霂桐原是想趁朱、展二人激斗楼主时,再从中得利,杀朱鸿轩,拿离愁剑的,可是现在一切都变得太突然了,她只有逃命,虽然她并不怕死,但此刻她还不能死。 楼主正欲追上,朱鸿轩从背后出剑攻他后心,楼主不得不回身自救。 柳霂桐趁此时机早已下山上马,往中原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