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锣鼓声如雨点般响起,越来越重,人群爆发出哄笑声与拍掌声。 “龙来喽!”
有人高声喊了一句,紧接着再有人道: “鞭炮声响起!”
姚守宁抱紧了陆执的胳膊,想起了一个传闻: “大庆立朝之时,曾定下规则,冬至放鞭炮是不是?”
她突然说话,罗子文还没反应过来,陆执便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指,放鞭炮是为了——” 他话音未落,‘轰’的炸响声便接连响起。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浓烟直蹿天际,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陆执第一时间伸出双手捂住了姚守宁的耳朵。 股股浓烟布盖而下,浓烈的硝烟味呛得人难受,有不少飞溅的爆竹碎屑飞了过来,弹炸到人身上有些疼。 姚守宁怔立原地。 鞭炮声响起的刹那,在她面前的一切都改变了模样。 妖气冲天而起,幻境之中看到过的行人神魂似是被爆竹声震出了躯体。 无论是手持糖果笑闹的孩童,还是挽着姐妹、家人的少女,亦或是街上的小贩,不少人的面容之上已经显现出妖相! 这些人似是一瞬间被定住,街道上叫卖声、说笑声一瞬间安静了下去,鞭炮声便显得格外的刺耳。 与此同时,在罗子文腰侧上挂着的那两粒无论先前他怎么摆弄都不响的铜铃竟开始疯狂的震动,发出‘叮铃铃’的刺耳声音。 这声音震响了陷入震惊中的姚守宁,她突然抬头往陆执看去。 世子紧皱着眉,双掌捂着她的耳朵,她伸手去抓他手掌,喊了一声: “世子!”
‘啪啪轰——’ 鞭炮声将她的喊声压盖下去。 但陆执贴着她的脸颊两侧,自然感应得到她的动作,不由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指了指罗子文身侧。 ‘铛铛铛——’ 两粒铜粒飞速震动,晃出残影。 这一下罗子文与陆执脸色大变,显然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 “先离开这里。”
世子打定主意,挥了挥手,赶走飞至面前的浓烟,话音刚落,那鞭炮声立止。 爆竹声一停之后,除了飞扬而起的烟尘之外,先前的静止画面被打破。 街道上手持糖果的幼童、货郎、行人等眨了眨眼,逐渐回过了神。 他们的神魂这一刻重新归位,似是并没有意识到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而姚守宁见到的那妖现逐渐隐匿,恢复成原本的人形。 静默片刻之后,吆喝声、说笑声重新响起,有人甚至不明就里,抱怨着: “今年这鞭炮不对劲儿,怎么才刚放响,就没了呢?”
“朝廷恐怕买了不地道的爆竹,忽悠我们呢……” “兴许是涨了潮,使得这些爆竹受了影响。”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孩童并没有受影响,仍是各自尖叫着跑来跑去。 而陆执几人表情凝重,找了个人相对较少的角落说话。 “不对劲儿,不对劲儿!”
罗子文手里托着两粒撞妖铃,一个劲儿的摇头。 爆竹声响起的时候,那铃铛还在响,而爆竹声一停,这铃铛又如死物一般,陷入了沉寂里。 “守宁你看到什么了?”
陆执问道: “是不是跟刚刚的鞭炮有关系?”
“对。”
姚守宁点了点头,说道: “先前放鞭炮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去年时候的冬至。”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转头去看了一眼世子。 恰在此时,陆执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相碰,她心中微微一定。 对于两人来说,那一天都是个特殊的日子,自那之后,两人的生活被打乱,从此再也回不到过去。 但有了人可以和自己分享秘密,有事情可以同进退、互分担,实在是一件很令人感到放松的事,她冲世子露出笑容,世子也向她回了一个笑意。 “那一天正好听我娘提起了冬至放鞭炮的来历。”
最初这个习俗可以追溯至开国时期,由朝廷强制,后变成民间习俗,一代代传承至今。 “我就在想,朝廷最初规定放鞭炮,是不是因为烟花爆竹的出现可以驱除邪祟。”
大庆定国初年,妖邪还没有完全驱除干净,便借爆竹之力,将残余妖邪吓走,使它们不敢再危害人间。 而去年冬至本该也放爆竹除祟,但最终因为接连大雨,再加上冬至来得仓促,使得去年的节日并没有听到爆竹声。 这便像是一个不详的预兆。 姚守宁说道: “先前听到有人喊放鞭炮时,我就在想这个问题。”
说到这里,她脸色微变,眼中露出惧意: “然后鞭炮声真的响起的时候,我就看到街上的行人脸上现出了妖相。”
说完,她强调了一声: “许多人!”
这个可不是一个好消息!罗子文与世子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姚守宁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更何况先前撞妖铃的表现也不可能骗人。 “确实有些不对劲儿。”
陆执一双剑眉皱起: “先前街上静了片刻,我开始还以为大家是安静等舞龙队伍过来,现在看来恐怕是有异。”
“这么多人妖邪化——”罗子文的面色微变,目光落到了远处的街道上。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笑意,全然没有察觉危险降临: “这是怎么办到的?”
七百年前曾有过关于妖邪异化的记载,就是妖邪分裂出妖魂制成邪蛊,种入人类的体内。 这些妖蛊以人体为培养皿,吸食人的精血与神魂,改造人类肉身,最终使人彻底妖邪化后,再将其魂识吞噬,彻底占据他们的肉身——这种术法称为妖降之术,与陈太微施展的神降其实是有相似之处,只是相比起道家的神降术,要耗时更长、更为低劣一些。 “……不过这种邪术需要契机,且需要时间。”
说到这里,罗子文看了陆执一眼: “但这种大量人群中蛊,妖族怎么办到的?”
姚守宁听他说到这里,心中一慌,仰头问陆执: “你中的也是这种妖蛊?”
“……”陆执迟疑了片刻。 就这一会儿功夫,姚守宁已经双眼含泪,唇色惨淡,似是要哭了。 他连忙道: “对。”
话音一落,随即又解释: “不过情况不一样的。”
他深怕自己说得慢了,姚守宁的眼泪就要掉下来,连忙道: “我中的虽然也是妖蛊,但当日发作之后,就被压制。后来又有徐先生帮忙,再加上提供的消息,剿除了南安岭的佘氏一族,其实我的妖蛊虽然不知什么缘由没有被彻底清除,但已经能够被我压制,短时间内是不会发作的。”
姚守宁心乱如麻,去拉他手: “我不想你变成这个样子。”
陆执心中一暖,反手将她握紧,柔声安慰她: “不会的,等‘河神’事了之后,我会再寻佘氏残魂。”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暗光: “天下之大,我不相信找不出来,一旦将佘氏残魂铲除,我体内的妖蛊自然就能被驱除干净。”
“嗯。”
姚守宁心中闷闷不乐,但仍点头应了一声。 说完,又转头看向有些尴尬的罗子文: “应该是血蚊蛊的原因。”
罗子文听她与陆执对话,还怕她哭出来,自己不好意思留在这里。 此时听她说话,便知道姚守宁已经恢复了冷静,不由松了口气,微微颔首: “我也觉得是血蚊蛊。”
一月的时候神都遭受了妖蚊群的攻击,造成了一部分平民感染而死。 后来陈太微送药,使得被蚊虫叮咬后出现了溃烂伤口的百姓得到救治,再加上洪水一退,这些蚊虫便随即消失。 当时众人还以为是药物的出现使得妖蚊无功而返,如今看来,妖族是另有图谋的。 只有数量较多的血蚊蛊,才会做到大范围的下蛊。 “若真是如此,我反倒放心了一些。”
罗子文轻叹了口气: “蚊虫数量虽多,但妖气微弱,寄身于人身体之中,虽说难以避免妖化,但应该吸食不了人的魂魄,暂时不会令人失去理智。”
说完,他皱眉道: “不过如此多人中蛊,仍不能等闲视之,我们得先将这些消息告知长公主、将军及神武门。”
陆执应了一声,又提醒: “这种蛊虫兴许影响不了神智,但人的面容妖化,恐怕会引发很大的矛盾——” 若是外貌妖化的人类一多,兴许会有新的麻烦产生。 罗子文也不是傻子,闻言浑身一震。 末了又问: “世子,你们呢?”
他看着满街游人,敲锣打鼓声越来越近,舞龙队似是往这边走了过来,大量人潮也在往这边靠近。 陆执虽说从小习武,可他毕竟单枪匹马,难以与如此多人为敌,再者说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姚守宁。 罗子文嘴里虽然没说,但心中却希望陆执与姚守宁随他先暂时离去。 “我们暂时不走。”
陆执摇了摇头: “妖气已经平息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落到罗子文腰侧挂的撞妖铃上。 自鞭炮声停歇后,这撞妖铃就再也没响过,“妖气应该是暂时被压制,出不了大的问题。”
罗子文正欲说话,姚守宁就想起了一个事,有些着急的道: “我爹娘他们可能也上了街——” 姚家人今夜也准备出游,两人出门之后,柳氏等人可能也随后出行,一旦分开,哪里去寻人? 姚守宁顿时就道: “我也不能回去,我得找到我爹娘他们。”
陆执安抚她: “先别担忧,蚊虫气息微弱,就算这些人中蛊,但不可能此时发作,鞭炮声只是令得他们有所感应而已,一般人并不会在此时就发现有问题。”
姚守宁是仗着辩机一族的血脉天赋,才提前窥探到了妖变的契机,并不等于今夜就会出现乱局。 罗子文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陆执这话说得有道理。 “我知道。”
姚守宁也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 柳并舟当年是参加过应天书局的人,对于如今发生的事应该早就心中有数,若今夜有动荡生起,他必不可能劝柳氏出门。 这样一想,姚守宁也略觉心安。 她再一思索,并没有感应到今夜有危机——反倒是心神一晃之际,她的面前昼夜交替。 在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条漆黑的长河,河面灯光点点,由上而下的漂来,河边游人很多,许多人手上都捧着一盏叠好的荷花灯。 不知为何,眼前的情景似是份外熟悉,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姚守宁正皱眉苦思之际,眼前似是有道人影一晃而过,她连忙瞪大了眼睛想要去看,却发现光线逐渐亮起,那条漂满了荷花灯的江河已经消失。 面前仍是人来人往的大街,陆执正有些担忧的望着自己。 “守宁,你没事吧?”
陆执问了一声。 今日她已经走神了两次。 “没,没事……” 姚守宁犹豫了一下,仍是摇了摇头: “世子,你陪我转一转,我想找找我爹娘他们。”
她的要求陆执自然不会拒绝。 先打发走了急于将消息送回将军府的罗子文,两人才拉着手混入人群。 罗子文离开之后,段长涯则与将军府其他人一并隐于暗处,远远的跟着二人。 “我总觉得,今晚会找到一个有用的线索。”
等罗子文离开后,姚守宁才将自己先前看到的幻象说给了陆执听。 经过先前的惊魂一幕后,姚守宁心中压了事,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游玩心情。 游龙队伍从两人身侧穿过,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天色逐渐暗了下去,两人这才来到了河边的祭祀台处。 此时的祭祀台上早就已经燃起了火把,附近的河堤之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陆执与姚守宁并没有靠近去凑热闹,而是寻了较远处的一个人少的石堆站了上去,远远的望着祭台处的情景。 两个月前的水灾几乎将城南的所有房舍推平,河水褪去后,留下大片被河沙掩埋的废墟。 这两个月以来,不少人曾在此处挖掘埋在沙下的一些物品,将此地挖得凹凸不平,看上去更显破败了些。 祭台正建在这片废墟之上,显得与四周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