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期闻言,愣了片刻,笑着拍在齐季肩头:“便是不会好死,也总比望着天时过日子要好些。”
“嗯。”
齐季点头,目送徐期。话既已至此处,也是无得再劝。再说徐期,就着晨光,一路东去。地上泥潭折射着光线,有些地方已经干枯,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有些暖和。这些种种让徐期觉得生活美好,思绪一开,也正是了:先前不过木匠家的娃娃,如今竟在一方夜不收下作事。念及于此,脚步不由轻快几分,是了是了,若是爹娘见了自个儿,若不相识,也该唤声军爷!可脚步又沉重几分:这辈子,也不晓得何时才能再归去。乱想一通,步履停下,徐期眯起眼瞧,前头儿就是羊汤铺子。于是他又是放缓脚步,到了不远地方,便见阿力是在门前。见了徐期,他不言语,只是轻轻笑笑,就要折身进里头儿。“哎,阿力!”
徐期忙唤住他:“你却是在此等我?”
“哦,孟掌柜的说,兴许你不会来了。”
阿力说着,伸手挠了挠鼻梁,“可我觉得不会。哦,不论如何,总该来道个别。”
徐期这便赔笑:“却是如何这般讲啊?”
“上回儿他与旁的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阿力稍停,接着又讲:“他说你听着了心中不喜,但也免了我俩探子的嫌疑,故而兴许不会再来。”
徐期闻言,便是发笑:“你如今却把这话说给我听?”
“哎哎,你听我说,你我都是作工的,不同他们掌柜一般。”
阿力也是笑着,伸出手,干脆扯了徐期衣裳:“走走走,咱们一起去见掌柜的。”
“你却还未见过掌柜?”
“哎,见过了见过了。”
阿力打了个哈欠,“是掌柜的让我先代你在外面儿立着,若你回来,先引你见了他,再说后话。”
“哦。”
徐期点头,还未再有言说,就被拉扯着到了店里。经前店,到后院儿,那口大锅仍在熬煮。一股肉香肆意闯入鼻腔,让徐期不禁舔了舔唇。是时,虽然清晨还未吃过,但也并不很饿,倒是有些渴了。木然随着再向前,便见那孟掌柜的立在桌前剁着饼子,感觉到有人来了,便是停住。很快放下菜刀,他把身子扭过:“哦,徐期,你过来了?”
徐期点头:“是。”
“阿力啊,你还在前头儿立着罢,今儿个我教徐期看汤水,也算你们换换。”
“哎。”
阿力应了,便是转身,快步离去。待是不见阿力身影,这孟掌柜的便是从怀中取出些许钱财,搁在桌上。不等徐期说话,他就垂下脑袋:“先前是我有眼无珠,竟是不认得了军爷,要是往常有甚……”这般说着,眼瞧着便要跪下身去。“掌柜的你这是作甚!”
徐期忙迈一步,是用膝盖挡住掌柜的身子,罢了,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我不过是来作工的,你却在说些甚么话?快快请起!不要胡讲!”
孟掌柜的这才勉强立住,小心抬眼看眼徐期:“那边儿距总管府不远,是个新设的衙门,具体作甚,咱也不懂,可看得出来,多是军户出身,一个个瞧着精壮。”
徐期闻言,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你有跟我?”
“这城里也没多少饼子铺。”
孟掌柜的接着讲,“我是一个个问,有无唤徐期的有在你们家作过啊?便是寻到一个,瞧着模样欣喜,说是有总管府里住的唤徐期的在他们那里作的。”
“竟是这般……”“我……”孟掌柜的说到此,竟是到底撑不住,笑出声来,“我劝军爷,日后再行此般事,最好还是换个名字。”
徐期可笑不出,吸口气,只点头:“我记得了。”
孟掌柜的便颔首,两手抬起,至于一处:“你看如今这事……我和阿力都是清白的人,军爷想来也该见识过了。那,你看,可否回了,免得我这心中不安宁……”“可我若现在回去,上面儿会说我办事不利。”
徐期勉强挺直腰杆儿,面露微笑:“孟掌柜的,还劳烦你对阿力瞒着,我啊,再待上些许时日。”
“好好好。”
掌柜的便颔首,两只手也一齐跟着压下去,“只望军爷不要给咱找寻麻烦,也便是了。”
“这是自然。”
徐期点头,接着侧目,目光落在长条桌上。些许钱财还在那里,阳光照映进来,显得闪耀夺目。“我却不似那些人。”
徐期伸出手,按住那些五铢钱,罢了,推过,“掌柜的还请好好留着,待是过几日,给我发工钱。”
“哎。”
孟掌柜的再颔首,罢了抬眼,伸手指了小屋:“那军爷你看……要不,你就在屋里歇着?”
“罢了,阿力兴许得见。”
徐期叹息一声,也是抬手,拍在孟掌柜的肩头:“今日你却这般,让我好不习惯。”
闻是此言,孟掌柜的更把脑袋埋下:“还是军爷不够当心,莫说先前事情,这回也没换个名姓。”
稍停片刻,掌柜的又开口讲:“哦,敢问军爷是在何处当值?那个衙府似乎近日建的,从来不见公示,我们百姓私下也多议论。是了,还有人说,这是总管府新设的地方,留着,准备日后帮着高丽人办事,所以大家人心惶惶,俱难度日。”
“这都哪里传的?”
徐期不由皱眉:“咱们总管大人至今乃是忠臣不论,却何以贱下,以致卖身与那些高丽奴也!”
孟掌柜的听此言,点点头:“有了军爷此言,我却安心。”
“至于旁的,你却当真要问?”
“军爷不便,也就不讲罢了。”
“好。”
徐期点头,转过身子,看着锅内沸腾汤水,“这个是清晨开始烧的?”
“不然。”
孟掌柜的闻言颔首:“夜里走时也留着火儿,能燃到甚么时候也便甚么时候。但求早晨过来,锅底温热,也就够了。”
徐期点头,再无他话。他也不晓得自个儿问此作甚,兴许……不过没话找话。此刻汤水沸腾,里面些许羊肉随着汤水渐渐滚起,一股肉香再次扑鼻。眼前有些犯迷糊,脑袋昏沉,有一些晕。徐期疑心自己有些醉了。可这个时候不应该醉,毕竟连酒都没碰到。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饿过头了,所以不知饥饿。徐期叹息一声,罢了扭头,看向掌柜。那掌柜的忙低头:“啊这……有何吩咐?”
“我饿了。”
徐期微微笑,歪歪头,露出挺好看的侧脸。边缘的几丝头发在日光下泛着金光,依稀还可见到那锅子里的热气在他身后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