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富户人家,大多都是租借了船给他人的,本来生意平日多是无事,就都也另外想招儿。讷娃来的时候并不算长,可也看出,正经儿留在家的不过几户,大多富户,都是大人在外,老小在家,虽是被穷苦看不惯的,可或是人家也有人家乐意。至于讷娃嘛,他是无须去想这些儿,只道是长辈不在,只是老小,自个儿教起书来,颇是省心省力。再讲他是穷苦出身,这些富户的爷奶也都是从穷日子里长出来的,故而时时拉些家常,倒是也算有来有回,少有尬时。至于讷娃所在这家,富户是姓李字的。李老爷往往是手里拿着甚么草,时不时送入嘴里叼着,有些怪罢,可为人还是好的。可夫人不是这般,偶间是有回来,把手插在腰的两侧,显得威风。那个时候讷娃往往就在其旁,虽是少被责骂,可也心中犯怕,日子长了,自然有些不喜。再说私塾中事,李家是有四个娃,其中一个是侧出的从来不被正眼瞧。讷娃本还心善,凡事多有照料,可有的时候一长呵,也就罢了罢了,倒也不是讷娃真心实意不要再管他,而是这小子是当真不乖巧。旁的不讲,就说约摸半年前,这小子就是把墨洒一桌,嘻嘻哈哈,是唤讷娃拾掇一下。讷娃心中有气,可这怎么也是小主子呢,是不敢再多言。平日这李家的爹娘都不在,如此事后也怕几个娃娃诬告一番。是想到了这些,讷娃就预备弯腰捡,还没下去,就有个老妈妈走过来,忙是将他扶住:“讷娃,咱可不该这般!”
话说一般,她侧过脸,瞧着了桌子上的乱七八糟,心中也是明白一半,是故微微叹气:“如此是不妥当,若是老爷问你,我回头儿给你作证!”
讷娃颔首,是想说些甚么,却是甚么也不会讲了。几个娃娃见是这般,就是嚷嚷不大好玩,讷娃依然无措,更见老妈妈从旁拿起书卷,猛地就向旁的墙一砸。啪嗒一声,书卷落下,那帮小娃愣住片刻。不过一俩呼吸,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忽而笑道:“你算是个甚么人?这般大胆!信不信我叫我爹赶你滚!”
“少爷不念书,自然是书的错。”
老妈妈忽而笑着,伸手又碰碰讷娃,讷娃旋之也明白了意思,自是站在另边儿,且看老妈妈说话。少年们是与讷娃一般,不曾想老妈妈这样讲,本是想要奚落,如此不知如何对。片刻之后,老妈妈点点头,又是走到旁的拾起来书,拍拍灰土,放到桌上:“可我家的娃挺喜看书。噢,我跟老爷说一声,就说少爷们不想看,我干脆就也别强迫了,拿回去给我家娃娃看看,也是好的。”
“这……这是我家东西!”
其中一个少爷立起来,声是挺大,可也迟疑。或是见着老妈妈也是当真的样儿,一时又没了劲儿,抿了抿嘴唇接着讲:“这个,真的是我家的东西,是我家的东西,你就不能随便拿!”
“所以,我要跟你们的爹说一声。”
老妈妈还是笑着,又瞥讷娃一眼,讷娃点头,心知这或是自己该好好记住的。又停一会儿,老妈妈更走近些:“反正少爷们也不想看书的,要我说也是,直接让咱少爷管账房不好嘛?噢,对,少爷们的数儿有点儿多,那就抽几个出去做事儿罢了,咱自己家里的人,也是真的放心不是?”
另外一个低下了头,眼睛又瞅那个不是嫡出的娃,嘴上嘟囔:“话是不能这么讲的,也就是他不乖罢……”“哎,几位少爷瞎说甚呢?”
老妈妈忽而又笑,双手一拍:“这事儿老奴做不得主,还是得问老爷意思。”
此言一出,几个更是统一,一齐是伸出手指向那个:“也就是他不乖,你给爹爹讲也罢了,可也得分一下,不能一竿子都打死!”
老妈妈听闻此言,那更是笑眯眯,一边儿侧目瞧讷娃,一边儿偏偏说客套话:“噢,原来这样子呵,其他人都是想念书的,是老奴给搞混了……”“对对对!”
旁的几个这样讲,老妈妈更是侧目看讷娃。是有片刻,似是灵光一闪,讷娃明白过来,咳嗽两声,往前一步:“可老妈妈,人家到底都是小娃娃,咱用不着一会儿就把这人给那甚么了罢?”
“噢。”
老妈妈点头,眉角露笑:“那先生的意思是?”
“要我说,咱不如再是等些日子。”
“那这般的事儿,唔,还是先生做主比较好罢!”
是见这般,那个不是嫡出的就松了口气,接着是在众人眼前,慢慢悠悠走上来,可规规矩矩行过礼:“多谢先生,学生受教。”
至此往后,余下几个也是乖巧几分,日子也是稍显愉悦。在早晨检查背课的时候那帮小崽子也算安稳,背下了挺长时间都没有背下的玩意儿。如此甚好,讷娃心中如是想,就这般教着书罢,然后再带他们的娃。要到那时,自个儿也该有四五十岁了罢?心中如是念过,他忽然是感胸口一痛,老妈妈自那件事后一直是立一旁,见是这般,就忙过来:“怎么?是哪里不舒服?”
或许,是一直都不舒服。他是这样想,话可不能讲,况且也不知如何讲。在人家眼中这是个好差事儿,还能常跟公子们待一起。如此又是把岁月抛,日子也一天天从书卷上趟过去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后来他总是会想到日后如何怎么样,可那胸口也总是如那天一般发痛难当。就好像,就好像他本来就不该属于这里一般。终于,他是又看过了甚大将军的传,脑中似是铁马冰河过,千山万水,刀光剑影,可让他入迷,也够他发痴。接着他托了朋友问,那朋友是说海州从来也都少战事,劝他是到边疆试试。好,那就去边疆罢!待他是收拾好了行囊,老妈妈就偷偷塞给了他三枚五铢,罢了,是也压低了声:“我手头儿也就这些零碎可以与你,我啊,就在这里,愿你万安。”
她是一个好人。讷娃记得清楚。可他的血还在烧,就稀里糊涂上了路。后来老天仿佛开玩笑,说是念过书的太少,你啊,还是别来这前方报道。听有吵闹,韦冲见了,如此他才在营州总管府待着,一直,似是也无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