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高崖木将摧,夜间风使车篷响。一滴露水不知是何处生起,大清早的,就偏是落在徐期额头。这么一凉,便是一惊,如是醒了。他猛然睁眼,就觉得这天色是亮得可怖。重新闭眼,伸出手臂稍稍遮了,才是小心侧过了身。如此这般,再要睁开那眼儿也就容易许多。放目而视,自己是已然溜到车子外侧,也不知是怎么个翻滚,脑袋是露在了外头,身子横着,有些别扭。忙就是坐起身子,再往里头儿一靠,车子便吱呀作响。徐期回头,缓缓压低身子,透过小窗儿,直是见了那边儿马厩杆子。或是马儿侧了那颈,徐期是没见那马的身子,也是未去多想。等他再往另外一头儿看去,最角落的小屋是紧闭着门,想是那掌柜的睡是正熟。这边儿看过,徐期稍稍往那外面儿挪了一些,再看天地,月亮如昼,也不知是甚个时辰。徐期这就跳下车子,愣了一会儿,方感夜是稍寒。绕到前头儿看罢马,无事,这才折身回了车。须是在外风寒,进了篷子便感暖和。徐期轻喘口气,伸手扶着那边儿屏风,虽是身上困得很,却是不想再睡。抬头北望,天狼星明,夜间问星稀。明天该是个大晴天,徐期心中盘算,忍不住扭过脑袋又看车头儿,只是不晓得范叔是打算何时动身。自然,这都不消徐期思量,他便呼出一口气,心中暗道悠哉。心中说是不困,可身上却是无力得很,徐期是闭了闭眼,等再睁开,就已是范瑾立在前头儿。“嗯?范叔。”
这般叫罢,徐期就坐起身,刚刚许是睡眼朦胧,又是溜了下去。抓紧揉了揉眼,才见得范瑾是扭过头:“噢,醒了?”
“醒了。”
“你这一夜是怎睡的?嗯?”
范瑾转过来身子,又伸出了手,在徐期身前一阵比划,罢了扭头,就冲着另外一边儿讲:“来来来,你们瞧瞧,昨夜还是那样竖着,今儿就成横着睡的。”
徐期闻声,随了范叔目光,才见那掌柜的自是立在右边儿,还是先前样子。或是感到了徐期的目光,这人也望过来,四目相对之时,徐期撑着胆子,和他直视。罢了,这人撤回目光,不再看这徐期,只看着范瑾点过头:“年青人嘛,总是这般,他自己也不晓得何时这样子的哩。”
“掌柜的这话说的在理!”
徐期讲着,就从一侧下来,还未站定,就歪过头:“范叔,咱是该何时启程啊?”
范叔早是有看着了他,眼见这么问了,就也是接过了话:“待是吃过了饭,我想,再走也是不迟。”
“我觉得可有些迟。”
徐期说罢,摇了摇头,又不看他,昂首去看天边儿。那里正是鱼肚白,一缕粉色是从那边儿云缝露出来。若是还待在这儿,这会儿或是可以歇着,要是自己跑了一趟取过茶儿,自个儿喝了,也是舒坦。可路总还是要走的。范瑾看罢云彩,就收过来目光:“那你讲,甚个时候走?”
“我觉得,要走的话,要么现在,要么就得等到天黑了再讲。”
徐期是有被一惊,回过头来,如是接上,自己就又绕到前头儿。马儿也是醒过,见有人来,便是嘶哑几声。徐期就到跟前,未等范叔说话,自是把那缰绳仔细解开。等牵着调转了头儿,范瑾见已是如此就也只是摇头。见这光景,徐期心中就有了些数,且握紧那股子缰绳,就拱拱手:“掌柜的,实在非不想多留,只是怕那日头儿出来,那路上可就热了。”
这边儿说过,就泄了力放下手,稍稍斜着脑袋看着范叔:“讲实在的,范叔,我也是为你想呢。”
“这话怎讲?”
不等徐期说过,范瑾就伸出手,接过徐期手里缰绳,反应一刻,就点点头。在那徐期角度,范叔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又伸出了另一只手,做了个安静动作:“你且勿讲,噢,日头儿!你在车里没甚个事儿,真要热起来,热的可是我。”
“嗯,嗯。”
徐期颔首:“你瞧,可不就为你想的嘛。”
范瑾却不再睬他,只是回过了头,迎面就对上了掌柜的目光。稍停片刻,掌柜的往哪里喊了一声,周辛就是小跑过来。徐期一瞅,在那人儿手里不是别的,是块儿不小的毯子,这才想起先前的毯子染了血污,也不知是扔哪里去了。正是乱想,周辛是先开了口:“这是我家掌柜一些薄意,还望二位留着。”
“这……”范瑾低头,徐期是远了一些也识不得,可他能认。这是个灰黑毯子,料算厚实,要是仔细些儿的人,也该能会想着,既是灰黑,就也耐脏,无须常去清洗。虽然不算贵重之物,漫漫长途之下却正为合用。如此看过,范瑾便是拜谢,唤了徐期接过。是听身后一身闷响,就晓得该是被那徐期丢进了车篷,且是笑着,也回了礼:“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们这算是留了罢。”
掌柜的点头,让开了道:“就让周辛陪你们走走,我嘛,先到前头儿给开个门。”
这边儿说罢,徐期是已下了车,就望着掌柜是朝着那边儿墙角走。待到一处,徐期才算看得仔细,原来那里是有个门。范瑾许是觉得如此是为无礼,碰碰徐期胳膊,便算赶着他上路。待回过了头,徐期就见周辛已是把那门给推开,就小步到了前面儿。如此再度转身,就又可望见那个小门儿,徐期眯起眼,待是看得清楚,心中便是暗叹,那门窄小得很,又和屋子一色,怪不得自个儿这么俩三日不曾留意。正是胡想,范瑾已是牵了马车到了跟前:“在看甚么?”
“没什么。”
徐期一边应了,一边就起身到了一旁,算是让开了路。正准备跟着,瞥见周辛又在身侧,未过片刻,他心说这路也无须送的,就又是转身,拱了拱手:“周哥还是就此回去罢,赶在开了大门儿之前,还能歇会儿。”
“嗯。”
周辛颔首,也回了礼:“那就还请二位缓行。”
未等他那话音落,徐期就是跃上了车。伸手扯过毯子,将自个儿小心盖好,再稍抬眉,就见那周辛已是在锁那方偏门。还在看呢,车子一个转弯儿,就都不再看见。才转过弯儿,或是到了敞宽地方,范瑾把鞭子挥了一遍,马儿嘶鸣过后,就跟是加快一些。可好似同徐期无关。他痴痴看会儿云卷,天色徐徐大亮,树木青茂,尤其可人,只是看得久了,也是无趣。待了片刻,徐期就往里头儿挪挪,还是一只手扶了屏风,另外一只,就去摸那干粮。看尽风光又吃罢,想是昨晚到底未曾歇儿妥,徐期倦意又来。他是稍稍抬眼,看那前路还算直呢,就心安下来靠了篷子。也不晓得是过几个时辰,范叔问话是无人应,再回过头,徐期已是睡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