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羡妤死的时候,唯一的念头就是恨。除了恨谢知莺和陆楚岩,也恨周嬷嬷。那些萦绕在耳边粗鄙的话语,那些让她不能看书不能将谢知莺比下去的过往,那些让她原谅江姨娘甚至跪在地上讨好江姨娘的劝导,无一不让她恨意翻涌,无比委屈。但此刻,周嬷嬷坐在缺了角的床上,细细缝补着裂开的被褥,地上放着的是她的包裹,里面粗略看去有一百两银子,那大概是周嬷嬷攒了十多年的全部积蓄......看着这样的周嬷嬷,谢羡妤心里忽然生不出恨。她对自己,该是真心的!“大小姐,老夫人给您送来了新的被面,奴婢给您放在外面吹吹风!”
谢府下人谄媚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周嬷嬷手微顿,黑瘦的脸上露出悲切,忽然扯了扯唇,将针放下,“看来,县主已经不再需要老奴给您缝补被子了!”
略微佝偻的背弯下去,捡起地上的包裹,看着谢羡妤,眼眶微红,“县主如今飞黄腾达,想来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老奴在您身边帮不上什么了,老奴......告退!”
到了最后,周嬷嬷说不出保重的话!谢羡妤,是她一口奶一口米糊喂大的孩子,她想不通怎么短短一日不见,就成了完全陌生的样子!谢羡妤不再需要她,她也该走了!“周嬷嬷!”
谢羡妤忽然侧身,叫住了她。周嬷嬷停下脚步,等着她的下文。“我今日对您发难,您不想知道缘由吗?以往您握住我的手,我绝不会将您推开,可是这一次,我推开你,你不想知道理由吗?”
谢羡妤字字句句让她在意,周嬷嬷喉咙滚动,哑声问道:“为什么?”
谢羡妤垂下眼,掩去了眼底的湿气和失望,“因为知道了一件事。”
“你在外的一双儿女,如今在江姨娘的庄子里,对吧。”
周嬷嬷浑身一僵,慌张道:“老奴不明白县主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听的懂!终究我和亲生子之间,你选择了亲生子!你以奶娘的身份陪在我身边,却为江姨娘办事,处处让我妥协,任由她折磨,甚至替她隐瞒。对吗?”
这些事,谢羡妤临死前才想明白。周嬷嬷在江姨娘庄子里这件事,还是谢知莺无意间透露!她信任周嬷嬷,不曾怀疑到她,但她倒在地上那一刻,一生走马观花,忽然想明白了这些!“他们去庄子是他们的事,就算江姨娘没帮他们,我也一样会这样教你!小姐,寄人篱下就该低调,你不收敛,只会被更快赶出府!老奴对你是真心!”
周嬷嬷情绪登时激动,很快平静下来,歉疚的低下头。谢羡妤等她安静,眼角流出泪,继续道:“你知道吗,你曾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对娘的记忆并不多,是你代替娘给了我为数不多的温暖。”
“但是,我也真的恨过你!以前你就让我事事让着二妹,等江姨娘扶正后更加变本加厉,甚至连她们羞辱我,你都让我忍着!”
“我忍了这么多年,除了像蝼蚁一样卑微的活着,一无所有!”
甚至,她还因习惯隐忍,毁了自己的一生!谢羡妤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今日您也看见了,我不忍,一样能博一条出路!我不会要求你的儿女从江姨娘的庄子离开,但是如果他们愿意,我名下的庄子也愿意接纳他们。”
“您教我的那些苟且偷生的法子,我不会再用!所有欺我辱我之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还有您希望我嫁给大皇子,我恐怕也不能如您的意!”
谢羡妤忽然跪下,“周嬷嬷,谢羡妤多谢您的喂养之恩,但以后,我不能再听你的了!”
霎时,周嬷嬷脸色苍白,她复杂的看着谢羡妤,嘴巴蠕动了好几下,最终化为一声呜咽。“这么多年的心血,老奴这么多年对你的好......我的儿女不用你管,小姐可知你自己都自身难保......罢了罢了,你好自为之吧!”
周嬷嬷擦了一把脸,失神的朝门外走。身后,响起谢羡妤轻缓的声音,“奶娘不留下来看看,不再忍下去的未来,阿妤会过成什么样吗?”
她身边的亲人不多,她愿意,再给周嬷嬷一个机会!......在无人的角落,后院一个人影悄悄出现,一个药包被她从围墙缝里递了出去,一两黄金也跟着丢了出去。昏暗的月光照亮了那个人影的脸,赫然是正在养伤的谢知莺!“谢羡妤这个贱女人,真以为封了县主我就没办法动她了不成!呵!说什么医术高超,我倒要看看,你这医术还能不能救你!”
谢知莺愤懑的冲向江姨娘的院子,瞧着江姨娘躺在床上,一脸不甘愿。“娘!谢羡妤一定有鬼!”
江姨娘动了一下,身子顿时痛的厉害,长长的吸了口气,咬牙道:“这个贱蹄子也不知忽然发了什么疯,竟然变的这么聪明!”
“一个人不会忽然变得聪明!这一定是有谁背后出招!这段时日你收敛些,将她困死在府中,我倒要看看没有人帮忙,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诓骗蠢笨的谢羡妤,江姨娘自认简单!谢知莺闻言嘴角露出狰狞的笑,“不必困在府中,总有法子能让她死!”
不再是折磨,而是——死!她要谢羡妤死!江姨娘眉头一皱,“你做了什么?”
谢知莺凑到江姨娘耳边说了一通,江姨娘迟疑的问道:“这么做,恐怕会连累你我!”
“是谢羡妤骗人说她会医术,出了事,可和你我无关!娘,你不知那个贱人在宫中是如何对我的!这次回府她又针对你,我真的以为我们要被赶出去!”
谢知莺抱紧江姨娘顿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想起她求过谢羡妤,心口憋了好大一口气,猩红的眼底溢出寒芒,咬着牙道:“她什么德行我会不知道吗!等她根本不会医术的事情暴露,县主的位置没了,欺君的罪名定下,太后因她受苦,她定会关入大牢!”
“那还不够!在她死前,我要用我这心绞痛的毛病把她彻底推入深渊!宫中姜太医我已经收买,只等到时候说服大皇子,将她制成药人!我要折磨她,挖了她的心,然后再杀了她!”
谢知莺笑的越来越大声,忽然,她的胳膊传来剧痛。“噗通”谢知莺痛的满地打滚。江姨娘急的下床,双腿疼的厉害,整个人跌在地上。谢知莺惊恐的看着自己的胳膊,原本痊愈的血痕正在潺潺流着血,骨头更是痛的仿佛被刀子刮!“谢羡妤,是谢羡妤放我血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她做了什么!啊!”
这一夜,谢府响起女子歇斯底里的嚎叫。谢羡妤坐在窗边安静的听着,葱白的手指捏着毛笔在画纸上勾勒出最后一笔,满意的勾起嘴角。抬起眼,院门后隐约看到姜太医匆匆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面上溢出凉薄。四更天的铜锣响起,唤醒了寂静的京城。刚到白日,谢羡妤就从房里出来,冷眼看着小厮将屋子里杂乱的东西一一替换。“给大小姐请安!”
谢府的下人恭恭敬敬的朝谢羡妤行礼,捧来一碗莲子粥,“小姐近日来上火,婆子们特意给大小姐煮了粥,还请大小姐趁热用!”
下人们诚惶诚恐,生怕谢羡妤想着以前的事趁机报复!谢羡妤接过那碗粥,轻轻舀动,良久,朝她们露出一抹笑。“我很喜欢,多谢。”
整个谢府顿时洋溢起轻松的氛围,偏房的门打开,周嬷嬷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不敢去看谢羡妤的眼睛,站在一旁瞧着他们换上上好的梨花木茶桌,浑浊的眼睛里带上笑意。春香揉着眼睛走到谢羡妤身边,惊喜的看着荒芜的院子变的春意盎然。“小姐,我们的好日子真的来了!”
谢羡妤拉住准备监工的春香,忽然问道:“昨夜我在药铺抓的几副药,你放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