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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7章 人心,真脏(1 / 1)

邓州毗邻北疆,历来都是一个物资基地。  在裴九自尽后,李元父子一心想清洗北疆,邓州就渐渐从物资基地变成了长安对付北疆的桥头堡。  可黄春辉了得,压根不给长安任何机会。  天长日久,邓州的作用渐渐弱化。  直至杨玄出手清洗了邓州。  罗持就是在之后接手了邓州。甫一到任,他就和豪强们促膝交谈,许诺一切照旧,并安抚了被清洗的那些豪强人家的幸存者。  整个邓州渐渐在恢复。  “生机勃勃啊!”

站在城头,看着那些行人进出,罗持不禁欣慰的道。  “杨玄出手清洗豪强,愚不可及!”

马磊冷笑道:“田地,商铺,工坊,大多掌握在豪强手中。历来官员无不以安抚豪强为己任,此人,暴戾!”

“天下豪强跺跺脚,这个天下就会抖三抖。他不是不明白,而是,豪强和长安是一体的。长安说他是叛逆,豪强便会反对他。换了老夫……”  罗持看了马磊一眼,“只有两个选择,其一与豪强井水不犯河水。可豪强的本性是什么?得寸进尺,你软他就硬。其次便是……动手。”

马磊笑道:“他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对,老夫在想,失去了北疆豪强的支持,他会是如何的绝望。”

豪强掌控着各种资源,和豪强开战,就是主动把这些资源推开。  粮食,工坊,店铺……这些都是一地的血脉。  现在血脉被切断了……  “老夫倒要看看,他能支撑多久。”

罗持拍拍城垛,“所以,此次让济昌伯威压北疆,便是里应外合。里,北疆豪强暗自动手。外,两万大军兵临北疆。再有镜台的人在北疆散播消息……这三管齐下,几人能敌?”

“北疆,终究是大唐的北疆。”

罗持拍拍手,笑道:“济昌伯乃是将门出身,用兵了得。四倍于敌。杨玄若是敢出手,也是自取其辱。”

当初遴选邓州刺史之职时,罗持的靠山来问他愿不愿去。  罗持犹豫了许久,靠山告诉他,皇帝和世家门阀已经达成了全力对付北疆的决定。  这是以整个大唐来压制一隅之地,成了,邓州刺史便是首功。  靠山意味深长的道:风险,往往孕育着机会。风险越大,机会越多,报酬,也越丰厚。  他用力点头,那一刻,如释重负,也意气风发。  难道杨狗还敢来攻打邓州不成?  如此,他便立于不败之地。  想通了这一点,罗持豁然开朗,觉得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出现了一抹亮光。  不用他统领军队,也就是说,厮杀起来,胜了他有功,败了他没事儿。  这不就是个旱涝保收的职位吗?  不来,老夫傻了!  所以他乐滋滋的来了。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一旦杨狗退兵,这功劳就能通天。  虽然老夫没领军,可老夫去关怀过啊!  而且,谋划也是老夫和济昌伯谢谨一起。  这功劳谁敢抢,老夫弄死他!  还有,此事得尽快。  想到这里,罗持吩咐道:“去看看,若是有结果,马上来报。”

他必须要抢在谢谨之前把消息禀告给长安。  如此,头功到手。  至于谢谨事后的不满,功劳在手,老夫前程似锦,有本事,你冲着老夫咆哮试试?  “拿了纸笔来。”

罗持要了纸笔,先酝酿了一篇花团锦簇的奏疏,到时候把战果添加进去就是了。  这便是公文的套路。  他拿着笔在沉思。  马磊指着前方,“使君,看,好像是回来了。”

罗持抬头,“咦!真的是回来了。这是,凯旋了?”

哒哒哒!  一骑疾驰而来。  罗持笑道:“这是报捷来了。”

他笑了笑,落笔:  臣,邓州刺史罗持,禀告陛下,杨玄兵压邓州,臣与济昌伯谢谨商议,一步不退……  哒哒哒!  骑兵冲进了城门,高呼,“戒备!戒备!杨狗来了。”

手一松,毛笔跌落。吸饱墨汁的笔端重重的落在了皇帝二字上面,就在中间,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一笔。从上到下,凌厉的恍若刀锋。  罗持面色剧变。  “谁胜了?”

骑兵飞身下马,“杨狗兵逼大军,邓州籍将士反水,败了!”

罗持喃喃的道:“败了?败了!!!”

他脖子猛地膨胀,“谢谨无能!”

他低下头,“笔呢?笔呢?”

马磊捡起笔递给他,罗持拿起笔,拿起一份新的奏疏。  ——臣,邓州刺史罗持,禀告陛下。杨玄兵临邓州,臣建言当徐徐图之。济昌伯谢谨立功心切,不肯,执意领军挑衅……  哒哒哒!  溃兵陆陆续续的回来了,谢谨也回来了。  “发出去!”

罗持把奏疏递给心腹,“越快越好。”

心腹说道:“还能更快,就是……”  “嗯?”

罗持看着他。  “得加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给他们!”

“是。”

谢谨上了城头,罗持正好把毛笔丢在城下,回身,“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谢谨喘息,“杨狗来了,关闭城门。”

吱呀!  城门缓缓关闭。  哒哒哒!  五千骑来了。  “他来了。”

城头上紧张了起来。  大唐名将,北疆之主,他来了。  看着就像是郊游,甚至还冲着周围指指点点的。  到了城下,杨玄看了一眼城头。  “罗持何在?”

罗持双手撑在城头,冲着下面喊道:“杨副使为何兵临邓州?还不快快退去?”

“到了这个境地,你以为装傻就能若无其事?”

杨玄指着城头,“邓州两万大军攻打北疆,你觉着,这个责任你可担得起?”

罗持看了谢谨一眼,“我邓州大军并未越界!”

“问问你身边的那位将门虎子!”

杨玄笑了笑,有些轻蔑的道。  罗持看着谢谨。  谢谨说道:“老夫只是让参军秦论前去交涉。”

“蠢啊!”

罗持跺脚,但,一股喜悦之情不禁涌上心头。  这事儿,找到背锅的人了。  谢谨,秦论!  老夫,无过!  在这等时候,无过便是功!  那些邓州籍将士也来了,杨玄使个眼色,韩纪过去,亲切的道:“你等且在一边,等副使交涉。”

不站在一起,表示两边并非一体。  杨副使,讲究人啊!  可事后清算却避免不了!  那些将士心中忐忑。  清洗可轻可重,重的话,弄不好会被流放。  杨玄指着那些邓州籍将士,“我来此,并无他意,就一个,这些将士拒不踏入北疆之地,谢谨却逼迫他们出击。”

杨玄看到城头有些骚动,说道:“此次兵逼北疆,是谁的主意?谢谨为何如此跋扈?此事,我要一个答案。”

城头,谢谨缓缓看向罗持。  “这是挑拨离间!”

他认真的道:“老夫是什么样的人,你罗使君不知晓?”

罗持微笑,“老夫自然是知晓的。”

谢谨心中一松。  就见罗持探头出去,冲着杨玄说道:“杨副使,此事乃济昌伯谢谨私下所为,老夫当弹劾此人!”

城头一阵喧哗。  罗持喝道:“闭嘴!”

可喧哗依旧。  杨玄掏掏耳朵,“吵!”

奇迹般的,城头安静了下来。  就像是一群绵羊看到了一头猛虎。  噤若寒蝉。  杨玄说道:“此次邓州之行,一路烤肉三次,欣赏风景两处,很是愉悦。下次……”  罗持开口:‘再无下次!’  天神啊!  只是一次就差点把邓州给拆散了,再来一次,罗持觉得自己能上吊。  他发誓,回头就请靠山出手,把自己调离邓州。  杨狗……不,尊敬的杨狗,咱们,后会无期!  “此次是谁挑衅?”

杨玄问道。  这是要给事情定型。  也是羞辱。  我抽你一巴掌,你还得跪着,仰着头,“打得好,打的亲切!”

罗持的脸上就像是开了颜料铺,青一块,紫一块的。  马磊等人在看着他。  顶住!  气势不能泄啊!  罗持看了一眼那五千骑。  人马如龙。  再看看城头的将士。  眼中都有惧色。  都被杨玄吓到了。  他微笑道:“济昌伯,谢谨!”

杨玄策马掉头,“走了。”

就像是郊游,心满意足了,回家!  姜鹤儿问道:“这就走了?”

韩纪笑了笑,“事情解决了,再留在此处何益?”

“那些邓州籍将士呢!事后会不会被报复?”

姜鹤心软。  “你以为郎君来此何意?”

韩纪说道:“此事失败,长安需要一个人来承担罪责。郎君抛出了谢谨,罗持顺水推舟,把罪责丢在谢谨的头上……”  “也就是说,此事就错了一个谢谨?”

“是啊!”

姜鹤儿沉默着,韩纪笑道:“小鹤儿这是长进了。”

姜鹤儿突然叹息,“真脏!”

城头,罗持已经挨了谢谨一拳,接着又是一脚。  但很快谢谨就被人抱住了。  罗持倒在地上,喊道:“戒备,派出斥候跟着,小心些,莫要激怒杨玄。”

“领命!”

马磊单膝跪下,“使君可要紧?”

“无碍!无碍!”

罗持张嘴,噗!竟然吐了一口血。  众人不禁惊呆了。  济昌伯竟然一脚把罗使君踹吐血了!  罗持勉强爬起来,“将那些将士接进城中,要抚慰,莫要呵斥。此事,不是他们的错。”

谢谨被绑住了,他看着罗持,双目几欲喷火,“狗贼,你竟与杨狗联手,栽赃老夫。”

罗持苦笑,“你一意孤行,哎!堵住嘴!”

谢谨剧烈的挣扎着,罗持无视,走过去,看着北疆军渐渐远去。  突然落泪,“老夫吐血之事,不可禀告长安。”

“是。”

马磊应了,不经意看到了谢谨的心腹往后去,后面站着两个镜台的桩子。  谢谨的心腹和他们说话,听不清楚,但看着口型……  ——吐血,强忍……不说……  罗持被人扶着回去。  马磊眯眼看着。  身后,一个老卒嘟囔,“使君先前说话怎地有些夹舌头?”

“是啊!”

另一个军士说道:“就像是……就像是……”  老卒说道:“就像是自己咬伤了舌头。”

“对,没错。”

马磊平静的看着罗持远去,低头,用力摩擦着鞋底。  随从说道:“这城头也没脏东西,司马这是……”  马磊一边擦鞋底,一边说道:  “人心,真脏!”

……  杨老板回到了他的北疆。  “使君受委屈了。”

归途,那些百姓见到杨玄时,唉声叹气,或是义愤填膺。  “都解释清楚了。”

杨玄笑容满面的道。  “那就好,那就好。”

百姓欢欣鼓舞,但阴影却在。  这一次解释清楚了,下一次呢?  杨玄看到了那些阴郁,却不解释。  这个大唐在走下坡路,但百姓努力还能维系饿不死的局面。  多好的百姓,只要饿不死,就能隐忍。  所以,杨玄的策略是温水煮青蛙。  一次次的让北疆军民感受到长安,感受到皇帝的恶意。  当时机来临时,他高举讨逆大旗,才会名正言顺。  北疆,才会望风景从!  哒哒哒!  传递消息的信使一路疾驰,赶到了桃县。  刘擎正在处置公事,听到脚步声,没抬头,“说。”

“司马,副使领军逼退邓州军。”

“过程。”

这是一份调运粮草的文书,准备调运一批粮草前往邓州方向,供给杨玄那五千骑。  刘擎刚签字。  “……秦论过了河便是到了北疆,副使据此逼迫他下跪,随即过河,威压邓州军。  邓州籍将士反水,大败。  随后副使率军兵临邓州,逼迫邓州刺史罗持认错,抛出谢谨为替罪羊……”  “哎!”

刘擎把文书拿起来,双手交错,撕成两半。  “这是何苦来哉!”

他摆摆手,信使告退。  大堂中很安静。  刘擎缓缓说道:“老夫一直想说,莫要逼迫他,可没人听呐!都觉着大义在手,好欺负!”

一个小吏进来,“司马,有几个豪强令人传话,说,粮食,还要不要?”

邓州军威压北疆,大义在手,这是外。  豪强们试探,这是内。  要粮食不要?  不要,便是死心塌地和杨玄一条道。  要,便是知晓杨玄前景不妙,准备向长安跪了。  刘擎开口。  “让他们,滚!”

“是。”

刘擎起身,缓缓走到了大堂外。  那些官吏见到他纷纷拱手。  刘擎看着虚空,轻声道:  “虽说老夫站在子泰这边,可长久以来对帝王的敬畏之心却难以消除。  老夫本以为,要等到子泰大功告成那一日方能消除。  可如今看来,怕是,会早许多。”

他回身,摇头。  “你,越来越像是个昏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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