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千钧一发的局势啊,一人的生死,完全取决于刘邦一人的心意。可他已经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沛公了,这般的形状也不过是他最常见的几种画面。 他没为自己日后的生死而暴怒,平静的皇帝只是看着这般诅咒之后,被本就崇敬韩信的樊哙狠狠揍上了一拳的英布。 樊哙是性情中人,他为韩信天授的军事才华而倾倒,自然是对他王爵的地位心服口服。历史上哪怕是韩信被徙为淮阴侯之后,面对韩信他都能跪倒在地,感慨出一句“大王乃肯临臣”。 更何况现在,韩信在他面前愿意为了刘邦而放弃自己的王爵之位,这样的赤胆忠心,已经足以让这个古道热肠的汉子正儿八经把他当自己人看了。哪里忍得下去英布这样的发言? 或者说,对于刘邦真正的核心集团丰沛故人集团来说,他们眼下差不多都是这个想法,只不过樊哙最先付诸于实践了而已。 曹参更是在一旁跟着摩拳擦掌——他是和韩信在齐国共事的人物,对于韩信的感情比起樊哙来还要更深几分。要不是性格更沉稳些,早就先一巴掌呼过去了。 可别太小看这些人并肩作战培养出来的感情: 刘邦当年鸿门宴能顺利脱身,除了张良和项伯的相助,他和项羽携手击章邯,破成阳,攻定陶,杀李由,往来于外黄、陈留之间,最后共同撤回彭城楚都一带的几个月的风雨同舟培养出来的约为兄弟的情谊,也是重要的情感因素。 刘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觉得有点奇妙的好笑,天幕固然为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却也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最起码韩信能够最终顺利地融入进这些人的行列,就是他一开始都不敢想的。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该处理的是英布。 他看着被樊哙揍了一拳都懒得回手,摆明了一副任杀任剐模样的淮南王,冷不丁地发问。 “你为什么要造反?”
历史上对这个问题的回复,是毫不过脑般只想激怒刘邦的“想要做皇帝”的英布,此刻白了他一眼。 “你既然都擒了彭越,我哪里能得以保全。”
被迫心平气和地和刘邦交谈的他继续说着,“我之所以背楚投汉,不就是因为我想要荣华富贵,却不愿意再刀口舔血,为项羽卖命。从而被项羽猜忌,又被你派来的说客随何出卖,不得不投汉吗?”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都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悲愤来——他原本只是有所动摇,留下了那说客而已。谁知道在项羽的使者到来的时候,随何害怕他出尔反尔,直接冲到项羽使者的面前说他已经投汉,直接把这事在项羽面前坐实了! 这下不反还能怎么办呢?这下不反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于是他又不得不给刘邦卖命以换自己活命,刀口上舔血、风里雨里一路打拼到最后。好不容易恢复了自己的王爵,结果却知道自己将来会被刘邦收拾。 而那群天杀的汉臣,又完全不管是刘邦薄情寡义在前,就像疯狗一般,听到刘邦日后的死讯与自己有关就恨不得冲上来让他给刘邦赔命。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他想着想着就忍不住仰天长叹,一时之间情难自已,差点老泪纵横:他和刘邦又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大家不过利益所向各取所需而已。他英布英雄一世,所求也只不过是功名利禄这四个大字而已,他刘邦何德何能让他甘愿放弃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 凭什么啊! “你也别跟我装模作样,假惺惺掩面而泣再来几个宽恕了。”
他干脆直接地对刘邦说,“我算是看透你这个人了。当年我来投汉,你偏要在我面前洗脚来羞辱我,前倨后恭、先压再捧,不就是想让我归心于汉吗?不就是你沛公习惯的用人之术吗?”
“陛下才没有这样——他明明一直很礼贤下士!”
在座唯一一个既没有见过刘邦早年无赖模样,也没受到过刘邦先羞辱后优待这样的“用人之道”打压的韩大将军第一个跳出来,满脸愤愤不平地提出异议,然后就被一旁脸色尴尬的萧何捂住了嘴。 萧何:我的大将军啊,您可少说几句吧。要不是我当年在陛下面前,就差没有指着他的鼻子跟他明说你这种人,不适合这种先辱后重的操作的话。你当年也别想着一上来就登台拜将解衣推食的,刘邦不先跟你玩一套羞辱挫折那就不是刘邦了! 英布显然也懒得理会这个异姓诸侯王队伍里头的叛徒,继续看着刘邦说道。 “你今日要是放了我,改日我必然还是要造反的。”
“你要杀,就现在杀了我——大丈夫从不苟活于世,与其让我在此刻再被你羞辱一通,日后还不知身家性命如何,倒不如就在此让我作为一个王爵痛快地去死!”
透着薄凉的春风阵阵地在汜水北岸吹拂着,头顶着正午刺目的日光和天幕一片纯粹的白亮,头顶着黔面的汉子就那样直直地站在他面前。 “——好!”
于是刘邦沉默了一会,高声喝出了一句好。举手制止了其余人的蠢蠢欲动,拦住了韩信拔剑的手,他自己抽出韩信腰间那柄长剑,居高临下地看着鄙夷卑躬屈膝而挺直脊梁的英布。 “那么,请淮南王自裁吧。”
宝剑被保持着警戒的汉臣们接过去,继而落入了英布的手中。单手持剑,欣赏着这把韩信不爱外传的宝剑,英布大笑起来。 “算你多少还有几分良心。我在项羽手下和韩信那小子共事那么久,他从来没肯把这柄剑给旁人看过。”
他没理会韩信带着怨念与不满的瞪视,指腹轻轻压上宝剑的剑锋。真不愧是吹毛断发的利刃,血液瞬间染红了雪白的刃身。 “真不错啊,能让天幕盛赞的兵仙神帅的宝剑送我一程。我又何尝不是和项王一种待遇啊!又何尝不算英雄啊!”
长笑出最后一声的壮烈,他毅然下了最后的狠手,给漫天的苍白和满地的黄土多添了一笔艳红。 呼吸着带着血腥的空气,刘邦的目光移向了一旁仅剩的几位异姓的诸侯王。 “各位呢?又意下如何呢?”
作为英布亲家的吴苪第一个的开口,仿佛与他有姻亲的不是英布而是刘邦一般的平和:“陛下想要四海臣服,臣自当从。”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灵活变通的梁王彭越踌躇了一会,然后乖顺地低头:“臣本就没有反心,陛下所愿,不敢违。”
只有作为六国王族的韩王信静默着,没有多言。沉默而忧郁着的目光朝向刘邦身旁的张良,可五世相韩的谋士却侧过了脸去,凝神注视着不知何时停下了播放的天幕。 刘邦也没有逼他表态,只是接过了汉臣又递回他手上的宝剑和贴心奉上的布帛,顶着韩信委屈的目光,很顺手地就帮他擦拭起剑刃来。 “为淮南王好好收殓尸身吧,葬礼规格按诸侯王的待遇。至于王爵位,因为淮南王没有嫡子,身死国除吧。”
他望向天幕,原本停住的后世人才继续开始讲起匈奴来——太奇怪了,他之前和韩信交流的时候怎么没这待遇。 【所以说啊,刘邦满打满算算是个当时的天下第四,并不像很多人以为的人菜瘾还大。 他之所以白登山之围那么凄惨,主要分析来看,主要有这么几个原因。 本该和他并肩作战的韩王信因为他一向傲慢无礼的态度,害怕刘邦怀疑自己造反,被活生生逼的临时跳反,作为内应让匈奴在韩地来去自由。 先后派了两批探子侦查,结果在两方结果大相径庭的情况下,轻信了对自己更为有利的一种。 秦末战乱对中原力量的严重削弱,中原内乱给了匈奴发展的时间与空间,可中原地区却对匈奴的真实情报完全两眼一抹黑,依旧用落后的眼光去看待匈奴。 匈奴此时降生了一位天骄级别的人物,冒顿可汗。 而刘邦失去了韩信。】 韩信:中原内乱给了匈奴发展的时间与空间?落后的眼光? 他当即眉头紧锁,而后转头便是对刘邦的谏言:“臣原以为匈奴问题,虽重而不急。但观后世人口风,此必当为眼下危急之祸,不可缓待之。”
“臣请速择军中精锐,诡诈踪迹,潜入匈奴,一窥真相。”
刘邦的面色也跟着凝重,询问的眼神望向负责这一方面的陈平。而老谋深算的阴谋家也没让他失望,果断地应承了下来。 本以为天下已定,可以稍微松懈几分的汉初君臣各个神色凛然,望着这建国之后突然爆发出来的涌动的暗流。 — 刘恒只是叹息:“天幕此言正是。”
甚至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既不是刘邦的战略失误,也不是让韩信这样的天才将领无处施展。 满是心酸的,未来常因为不修武德被人可惜的汉文帝在心底感叹起来。 最重要的,是汉匈的国力,在秦末的破坏之后已经没办法达成平衡。汉朝的国力,已经被匈奴所超过了啊! 而天幕也跟着肯定了他的思考。 【这其中最根本的,当然是双方国力的对比。 西汉朝廷的初期,是建立在秦末极度残破废墟之上的。 政治上被诸侯王所牵制着,经济则被几年残暴的战争摧毁了大半,朝廷的在籍户口仅占秦代的百分之二三十,朝廷所能征收的直辖郡县的赋税徭役,范围及额度也都很低小。 而匈奴呢? 秦末战乱,为了平定内乱,秦二世抽调走了帝国北部驻守的士兵,给予了匈奴喘息之机以及更为可怖的“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於故塞”。 ——他们得到了秦将蒙恬“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筑造好的,按照中原标准建设和发展好了的,四十四座县城。 在这样堪称鲸吞了帝国的部分遗产之后,趁着中原内乱,自相残杀,匈奴在冒顿弑父自立之后抓住了这个时机,不断地东征西战而扩张自己的地盘。 冒顿还凭借自己的能力,把原来处于分散状态的部落联盟统一成为一个庞大的奴隶制的游牧军事国家,制定了一套政治军事制度。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甚至不只是一个杰出的将领,还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于是等到高祖白登山之围之时,匈奴已经成为了一个“东接秽貉、朝鲜”,南与西汉对峙于河南地故塞、阴山漠南地区,北服丁令诸国,西“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拥有三十余万控弦之士的庞大帝国。 方兴未艾的汉帝国,怎么和这样的势力做抵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