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冰雪般的气息一点一点侵入到无望而沸腾暴躁的湖面, 然后铺开，与那些挣扎而强大的精神力纠缠在了一起。 景翊的信息素散落在客厅里，到处都是, 可是被他抱在怀中的人却一无所知。 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沈顾礼身体的轻颤, 那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沈顾礼。”
景翊低哑着声音，伸出去的手轻轻拍打着沈顾礼的背。 直到十分钟后，客厅里因为精神力震荡起来的各种家具，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地面上，玻璃碎片凌乱地散落了一地。 沈顾礼缓缓睁开眼, 纤长浓如鸦羽的眼睫轻掀了下, 目光落在景翊脸上。 他释放出去的精神力还没有完全收回去，只不过原本躁动不安的情绪却被迅速掩藏在了极端的平静之下，徒留景翊一个人的精神力失落地散了开来。 景翊轻眨了下眼，抿直唇角, 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去, 指腹落在沈顾礼额头上，想要替眼前这个人擦拭他额上因为痛苦而冒出来的汗。 下一瞬，景翊的指尖落了空, 无声地蜷缩起来。 沈顾礼偏头, 拒绝了他的动作, 推开了人。 沈顾礼的目光转过去, 落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道：“不好意思, 把你的客厅弄得这么乱, 之后我会将损失赔偿给你的。”
景翊开口道：“我没有要你赔偿的意思, 只不过，你的精神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顾礼打断。 “跟你无关。”
沈顾礼转身推开门，迈步走了出去。 景翊僵站在门口，思考了很久。 沈顾礼回到房间，进入浴室，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抬起的指尖触碰到镜子中那张脸眼尾处的那颗浅色泪痣。 几分钟后，沈顾礼猛然闭上眼，再睁开时，情绪已经彻底恢复平静。他让自己慢慢放松在热水之中，很快洗了个澡。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 沈顾礼披了外套，走出去打开门，在看见是景翊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轻蹙眉头，正欲出声时，却被景翊一个探身给挤了进来。 他的肩膀被他撞了一下，又很快被他给拉住。 景翊站在沈顾礼面前，冷静地说：“你必须控制住你的精神力。”
沈顾礼抬眸看向景翊。 夜色之中，他眸底倒映着星辰月光。 景翊道：“我在星网上查过类似的情况，你要是不能控制你的精神力，总有一天，你会彻底疯掉的。”
根据星际历史，在星际人类从死亡星系远迁新的一千多年里，人类发生基因异变，由此而诞生出精神力武器。 精神力武器是远征时期人类最有利的武器，远征历史的一千五百年间，人类将这种武器用到了极致。 直到旧帝国皇室开创者，也就是那位远征军最后一任首领，他拥有过去一千五百多年以来最为强大的精神力。 旧帝国皇室开创者创建帝国皇室统治，却在其晚年，因为过于强大的精神力而彻底疯掉。 自那以后，旧帝国皇室颁布发法令，停止一切与精神力有关的研究与实验，星际人对于精神力的开发就此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停滞阶段，长达千年之久。 直到旧帝国皇室彻底覆灭后，星际人类才重启精神力研究，却只针对于特殊人群的研究，将精神力使用首先在军方内部推进。 一个训练有素、自制力强的军人，在控制精神力的过程之中完全可以做到不会滥用精神力。 财阀共治时代以来，在军方内部，所出现的最高精神力者级别也只是2S，就连超S级的精神力也并不多。 景翊调出历史上那个2S级精神力者的训练记录和体检报告来看过，也完全没有出现过沈顾礼今天这样的情况。 沈顾礼安静地听着景翊说的话。 景翊道：“你之前在联合军测试的精神力……是不是都有所保留？”
景翊本身就是超S级的精神力者，根据沈顾礼四年前的体检报告，他很快就看出了隐藏在报告之中的问题。 “对。”
沈顾礼应声，转身走回房间。 景翊跟在他身后，推测道：“所以，你的精神力应该在2S级别以上，甚至已经达到了3S级。”
沈顾礼给自己到了一杯水，将其一饮而尽，才出声道：“大概吧，我没有测试过。”
景翊道：“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沈顾礼回眸看着景翊，反问道：“我们什么关系？”
“未婚……”景翊妥协地加上一个前缀词，“至少，四年前，我们还是未婚夫妻关系。”
这时候，景翊注意到沈顾礼湿润的头发，目光落在他外套之下的睡衣上，语气变得有些紧张，道：“你先吹头发，别感冒了。”
“或者我给你吹，也不是不可以……” “我自己有手。”
沈顾礼转身来到吹风机前，低头给自己吹干了头发。 吹风机吹得“呼呼呼”的声音，响起在房间里，打破夜色寂静。 景翊在这样的氛围里，清晰地感知到了从沈顾礼身上传过来清淡香气，是甜味的橙香。 他微微收敛住自己的呼吸，努力冷静下来，去思考沈顾礼的事情。 直到房间里吹风机的声音停了下来，沈顾礼才继续道：“在我当年大二的时候，有一天是你的生日，景叔让我准备了礼物，到军区基地找你。”
“那天，我给你发消息，问你可以出来一下吗？你没有回我消息。”
沈顾礼平静地说道，“后来直到第三天，你回我消息，说以后如果你不主动找我，我就不能主动找你。”
景翊闻言，神色微顿了下，似乎是僵住了。 旋即，他从内心深处涌上一种极其卑劣的猜测，沈顾礼在回忆过往，是不是证明在他心里对自己当年的行为还是有一定的抱怨的。 只有在意过，才会心生怨念。 沈顾礼放下吹风机，站起身来，看了景翊一眼，轻轻地笑了下，问道：“景翊，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是在回答你刚才问我的问题。”
——你没有告诉过我精神力的事情。 ——你说，我不能主动找你，那就不找了。 景翊犹如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凉水在身上，冻得有些刺骨。 沈顾礼再次戳破了他有些可笑的幻想。 景翊突然发现从前的沈顾礼真的很听他的话，无论是在第四军区，还是A1星。 他说什么，沈顾礼就一定会去执行。 随后，景翊可悲地回想起自己才不久之前问过的那个问题。 他问沈顾礼，你会听谁的话。 现在的沈顾礼会听谁的话，景翊不知道。 几年前的沈顾礼一定会听他的话。 是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那么可笑地去询问这件事情。 现在的他，恨不得穿越回到几年之前，冲到沈顾礼面前，把他塞进检查基地，亲自盯着他检查，没收他所有的安眠药，然后亲口告诉他—— 我喜欢你。 他还要把当年那个自己给狠狠地揍上一顿。 景翊思绪停顿了下，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惨淡地说：“对不起。”
“是我当时没有做到一个当未婚夫的责任。”
就像沈顾礼在重逢那天说的那样，他本来是最可以发现这一切的人。 沈顾礼垂眸，神色平静道：“你不用跟我道歉。”
“不喜欢的人死缠烂打叫做无理取闹，当年你对于不喜欢的人，都是一个态度，很正常。”
景翊动了下唇，完全没有想到当年的回旋镖会在这个时候，狠狠地扎在自己心头。 沈顾礼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景翊闻言，看向他。 沈顾礼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
他发现景翊对于他没有明示的话，全都当做是没有听讲一样，他该明确地说清楚才行。 “沈顾礼。”
景翊的心已经被扎得麻木，他强行地将话题转移回来，道：“我们现在该谈的是你精神力的问题。”
沈顾礼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什么情绪，平淡地问：“你想做什么？”
景翊道：“你是因为精神力，才会睡不着，才会去尝试着吃安眠药的吗？”
沈顾礼道：“算是吧。”
一开始，他会时常地陷入梦魇之中，然后在午夜惊醒过来，然后再也无法入睡。梦魇之中，经常是那座被火灾掩埋的梵卢宫，又或者是大片溅洒开来的鲜血。 再后来，当他考入星海军事大学之后，开始购买助眠的药物或者喷雾。 那些辅助睡眠的东西，可以让他很快入睡，然后是有关于过去种种的梦境。 他可以在梦境里面长久地与沈云栖一次又一次的重逢，他可以听见沈云栖的声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沈云栖的面容。 直到大二的某一天，他在星网上重新得到了关于星野池的消息。 星野池修养在一个绝对防护严密的地方，没有一个外人可以接近这个人。 他要重新杀了星野池。 这个念头无数次地盘旋在他脑子里，以至于那天他差一点儿当着所有人的面，精神力失控。 之后，是大量不断重复的梦魇，以及沈云栖对他说过的话。 那句“沈顾礼，我绝不背叛你”。 他的精神力在那段时间里，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之中，开始很长一段时间的失眠，从而睡不着觉。 那些助眠的药物和喷雾，在他身上，好像都失去了药效作用。 他第一次的安眠药，是在星医中心检查之后，由医师开的。 一共两个疗程的安眠药。 医师对他说，这种药只适合短时间服用，需要他慢慢将状态调整过来。 吃了药后，他得以安睡，清醒地沉沦在过去的梦境之中。 当两个疗程的安眠药吃完之后，没多久，他又回到了长久陷入梦魇的状态。 然后，他又去了星医中心。 第二次见到那位医师的时候，医师给他做了一个基础的心理测试。 那天，当他将基础心理测试试题做完的时候，不需要交给主治医师，他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绝对不能。 他放弃了在星医中心的治疗，开始在不同的检查基地来回周转，是为了得到足以让他安稳地做梦而不是陷入梦魇的安眠药。 大三的时候，他通过备考学习，考取了医学资格证。 一张拥有开药权限的医学资格证，可以为他避免很多的麻烦。 暴躁的精神力会让他不断重塑那一场重复的梦魇，平静的精神力能够给他带来一场足够真实的梦境。 他需要的，只是梦境，而不是梦魇。 过去很多年里，他清楚地、理智地意识到这一点，也自愿地被困在那些梦境里，自甘堕落，自我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