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星系, A7星。 这是一颗常年如春的星球,鲜花四季不败,除了那种只能生长在远星际的小白花。 这四年间, 沈云雾去过很多次远星际, 尝试过无数种办法,试图将他弟弟喜欢的花给带回来,种在这个星球,但是却始终无果。 在远星际肆意生长,甚至是不需要专人打理的小白花,无法生长在A7星。 就像……那个人一样。 沈云雾悬起的笔尖无意识落下, 在雪白的宣纸上浸湿了一点墨迹。 从十二月, 到今年的二月底,他就像过去一直找不到沈云栖一样,现在也找不到他弟弟过去的恋人。 在发现沈顾礼的问题之后,沈云雾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一种心情, 试图去寻找这个人。 “先生。”
门外传来敲门声, 沈云雾抬眸望过去。 萧何成进来后,出声道:“你之前一直让我关注着景家的动静,我最近发现景家去调取了一份取药记录。”
萧何成将手中的报告递过来。 沈云雾伸手接过那份报告, 上面记录的是在一张医学资格证下, 所有的开药记录。 在星网上, 为避免有职业医师胡乱对外开药, 所有拥有医学资格证的人,每一次开药的记录都会记录在册。 对于某一些药,一张医学资格证上开药会出现限量开取。 景家调取的, 是沈顾礼那张医学资格证下所有的取药报告。 这张医学资格证上, 从2836年考证取得这张资格证之后, 开过的药几乎都只有一类药——所有具有安眠效果的药。 从2836年开始,到2841年4月止。 后来,这张医学资格证几乎没有再在任何一个正规取药平台上有过使用记录。 在这个报告上,那五年间,几乎是每个月都会在取药平台上领取同一种药。 SPG安眠药。 这是严重失眠患者才会使用的安眠药。 沈云雾想到些什么,吩咐道:“你去查询一下四年前有一天的记录。”
那是他第二次遇见沈顾礼的地方,在沈家对方开放的检查基地里面,他的手下误撞到了沈顾礼手中拿的药。 萧何成很快调取来了那一天的记录。 上面显示的是那天在值医师开的所有药物。 其中一栏,大概是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医师开了两个疗程的安眠药。 患者名字显示为沈顾礼。 沈顾礼在那四年间,除了用自己的医学资格证开药之外,应该还在其他医师那里开过药。 但是,这一切却都无法具体求证出来。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当沈顾礼没有取得医学资格证之前,他也像是那天一样,在不同的地方,拿到了同样的安眠药。 萧何成解释说:“我问过基地里的医师,他们说这种安眠药具有很高效的安眠效果,但是长期服用……对身体不好。”
沈云雾将报告放在桌上,沉思道:“我知道了。”
“对了,你去追踪一下景翊最近的行程。”
景翊不会无缘无故地查询沈顾礼的开药记录,一定是有原因的。 萧何成道:“我们这边能够查到的,唯一记录是在二月初的时候,景翊购买了两张从Z7星出发的星航票。”
中央星系所有的星航线都是沈家的产业,但是在中央星系之外的远星际,却不属于沈家管辖。 沈云雾问道:“可以调取到这两次星航线的监控吗?”
萧何成道:“有些困难。”
“除了这两次星航线之外,景翊并没有其他乘坐星航的记录,或许因为他的出行是跟第四军区有关系的秘密任务。”
沈云雾盯着沈顾礼的那份取药记录,目光落在窗外,轻声道:“我知道了。”
“帮我准备一下去Z7星的私人星航。”
萧何成迟疑了下,解释道:“先生,Z7星属于远星际的边陲域,那里星盗横行,不受法律管辖,很乱的。”
沈云雾道:“我知道。”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就算是为了云栖。 …… Z6星,办公区。 小何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地问:“所以,顾先生的生日究竟是什么时候啊?”
他给老大打听一下。 沈顾礼听见小何的问题,轻声道:“都算是吧。”
二月二十六日是他的生日。 十二月十五日是他的生日。 小何瞥见景翊突然变得沉默的神情,想到这个人之前把东西南北区的兄弟们都给揍了一顿,凶狠得很,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医师能够惹得起的。 他朝着沈顾礼笑了笑,连忙跑了。 沈顾礼看着花瓶中的花,出声问道::“你的年假还没有休完吗?”
景翊从一句平平淡淡的问话中,听出了一丝略微嫌弃的意思。 他沉默着,然后解释说:“我之前的年假都没有休过,现在调一起了。”
景翊说完,又觉得沈顾礼根本不会关心他的年假为什么这么长,沈顾礼好像只是在问他什么时候能走。 这个人连他为什么反复无常地跑回来,也一点都不关心。 景翊清楚地意识到沈顾礼把他视作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重重的无力感,可偏偏这一切又是因为他自己作。 要是自己当年有好好的说话,好好的关心沈顾礼,有好好的和沈顾礼结婚,就都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最后,景翊自顾自地低声说了句:“我又回来了。”
沈顾礼没有理他,只是安静地摆弄着花瓶中的花。 景翊道:“我看见你院子附近的房子并没有人住,我可以买下那里,住在你旁边吗?”
沈顾礼停下动作,平静道:“那里的屋主不是我。”
景翊闻言,眸中泛起一丝惊喜的意味,下意识问道:“你是同意了吗?”
沈顾礼转眸看了他一眼,如点漆的眼瞳里透着淡漠,就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 好半晌后,景翊捏着自己手中那支颜色鲜艳的玫瑰花,低下声音道:“我去找一下那个院子的屋主。”
到晚上的时候,景翊已经让人收拾好沈顾礼院子旁边的院子,住了进去。 下午六点。 景翊准时敲响沈顾礼的房门。 沈顾礼打开门,看向站在门前的人。 景翊开口道:“作为邻居,我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沈顾礼的目光落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道:“景翊,你不用这样。”
景翊苦笑道:“好歹是新搬来的邻居,你这点儿面子都不想给吗?”
沈顾礼道:“好。”
沈顾礼隔壁的院子之前一直没什么人住,今天景翊入住之后,将这里打扫了一番,干干净净,还布置了一下,灯光暖黄,像极了一个常年有人居住的家,温馨不已。 沈顾礼走过去,目光落在餐桌上。 桌上是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合理。 景翊从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出声道:“你坐。”
沈顾礼问道;“想喝酒吗?庆祝你……喜迁新居?”
再寻常不过的问题,还是景翊一开始拿来做借口找沈顾礼吃饭的理由,被沈顾礼这么一说,好像什么都变了。 沈顾礼的语气淡静,在景翊听来,却好像带了刺一般。 景翊站着没动,想了想,反问道:“你现在喝了酒,晚上还要去那个什唯酒吧吗?”
沈顾礼反问道:“你觉得呢?”
景翊闻言,立马坐了下来,妥协道:“算了。”
他将碗筷放在沈顾礼面前,沈顾礼道:“谢谢。”
对于那声“谢谢”,景翊沉默了好一会儿,竟然一点儿也不希望沈顾礼对他客气地说“谢谢”,开口道:“你不要这么客气。”
“邻居之间,客气一点,不好吗?”
沈顾礼说的话,句句致命,刀刀回旋,狠狠地扎在景翊心上。 景翊神情间的笑淡了下来,声音喑哑道:“不是这样的。”
他垂眸看着沈顾礼去夹菜的手,手指修长而漂亮,他的目光短暂地跟随过后,移开了视线。 两人之间,吃了顿异常沉默的晚餐。 吃完饭后,景翊低声问道:“要喝水吗?”
“或者,我给你准备了橙汁。”
景翊慢慢地回忆起过往,他记得沈顾礼很喜欢喝橙汁。 沈顾礼拒绝道:“不用了。”
他离开前,对景翊道:“祝你搬家愉快。”
晚上九点,沈顾礼出门时,景翊站在院墙前,看着走出来的人,立马站直身体,迈步走了过来。 景翊问道:“我可以继续跟着你吗?”
“我要去的地方,谁都可以去。”
沈顾礼神情温和地道。 什唯酒吧内,夜里依旧如常的热闹。 调酒师看见跟在沈顾礼的那个Alpha又来了,在为沈顾礼调酒的时候,顺带着给景翊多调了一杯白月光。 景翊垂眸饮尽这杯酒,唇舌之间的酸苦味道让他的思绪慢慢冷静下来。 他想到星网上说要追一个人,就得先了解这个人的喜好,出声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顾礼眸光微转,看向景翊。 绚丽灯光倒映在他漆黑瞳仁中,漂亮得像盛满了星河。 景翊本来就一直看着这个人,沈顾礼望过来的这一眼直接让他心跳快了一瞬,他微微抿直唇角,开口道:“你为什么喜欢喝这杯酒?”
沈顾礼安静地想了很久,才回答了景翊的问题。 “因为它叫白月光。”
景翊追问:“就是因为名字好听?”
沈顾礼闻言,看了景翊一眼。 随后,他轻声笑了起来,笑意染上眉眼,就连眼尾处那颗浅色的泪痣也变得鲜活了起来。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沈顾礼拿起自己的酒杯,沉默地将最后一口酒喝完。 景翊见沈顾礼已经喝完了那杯酒,迟疑地、谨慎地问:“今天可不可以早一点回去?”
“为什么?”
沈顾礼的反问,是一句拒绝。 景翊想让沈顾礼早些入睡,不要再熬到深夜。他在重新回来之前,已经查过SPG安眠药的药效和长期服用的后果,对身体极不好。 他还是得想一个办法,将沈顾礼带回中央星系去体检。 或者……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零点过后,什唯酒吧才是最热闹的时间。沈顾礼却总是在这时候离开酒吧。 路上,景翊跟在沈顾礼身侧,反反复复了好几次,终于开口问:“沈顾礼,我们可以谈谈吗?”
沈顾礼踩着地上沿着一排直线铺开的地砖,声音里带了点儿好奇的意味,道:“我一直都有好好地去听每个人说的话。”
“你有话的话,可以直接说,我耳朵没有出问题。”
景翊忽略掉沈顾礼话语中的淡漠,出声道:“你能不能……不要每天到这么晚的时间点,才回去睡觉?”
沈顾礼踩中下一块地砖,说道:“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人生苦短,干嘛要将不必要的时间浪费在睡觉上面。”
“你这是……” 歪门邪理。 景翊心说,然后耐心地道:“小何都说让你好好休息了,他是医师。”
沈顾礼笑起来,继续踩中下一块地砖,轻声道:“小何有医学资格证,我也有。”
“小何的医学资格证考来是医治别人的。”
景翊反驳道,“你的医学资格证是用来……”
景翊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噤声。 沈顾礼迈步转弯,踩中新的一块地砖,终于转眸过来,看了景翊一眼,目光平静地说:“所以,你查过我了。”景翊抿唇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是我那天看到了小何手里拿过来的药,然后回去查过。”
“嗯。”
沈顾礼道,“你是为了这件事才回来的。”
景翊否认道:“不是。”
“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沈顾礼平静地解释道,“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用为这件事情负任何的责任。”
“是我忽略了。”
景翊道。
怎么能够在那么多年里,从来就没有察觉到过沈顾礼的异常情况。 信息素是这样,安眠药也是这样。 沈顾礼说得对,他的确该是最早发现这一切异常的,但是他太理所当然了。 景翊道:“你不能再吃SPG安眠药了。”沈顾礼笑了下,继续踩中下一块地砖,往前走去。直到走进院门,他都没有再说话。 “景翊,听话和听话是不一样的。”
“那你能听谁的话?”
景翊问道,“我现在就去把他找过来。”
“是齐星言吗?”
景翊提及起“齐星言”三个字,沈顾礼安静地笑了笑,开口道:“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听他的话?”
景翊问道:“齐星言……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喜欢我的朋友吗?”
景翊蓦然抬眸盯着沈顾礼,神情间带着犹豫与惊讶,反问道:“齐星言喜欢你?”
在四年前,沈顾礼还是“Omega”,而齐星言也是Omega,齐星言喜欢沈顾礼? 他的情敌竟然还有Omega。 “不用去找他的麻烦。”
沈顾礼道,“我跟他已经四年没有联系了,及时止损,对他有好处。”
时间是一切的遗忘剂。 “景翊,这句话也送给你。”
沈顾礼道,“不要喜欢我,及时止损。”
“我不会再喜欢其他人了。”
“我不信。”
景翊摇头:“我不信。”
“人的感情怎么可能是可预知的?”
沈顾礼看着景翊,目光中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轻声道:“我都忘了,你还是一个坚定的感情论者。”
“随便你吧。”
沈顾礼伸手关上门,把人晾在了外面。 景翊站在院外,僵立良久。 第二天,一整天的时间里,景翊都没有在沈顾礼面前晃悠过。 直到晚上快九点时,景翊出现在门口,伸手将沈顾礼拦住。 沈顾礼微抬起眸光,落在景翊那双颜色漂亮的眼瞳之间,有些好奇地问:“景翊,你觉得你拦得住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打架。”
景翊妥协地说,“你去什唯酒吧,只是为了喝那里的酒,对吧?”
景翊已经发现了,沈顾礼每次去那里,都只是为喝那一杯名为“白月光”的酒。其余的,沈顾礼什么也不做,不会去玩儿,也不会跟其他人喝酒,也不是去那里谈什么事情的。 那为什么喝酒一定要在那里喝? “我今天去找了那位调酒师,让他将调酒的方法教给了我。”
“我给你调酒,可以吗?”
沈顾礼:“……” 好半晌,他开口道:“我劝你,最好不要。”
景翊站在这里,跟他僵持着。 最终,沈顾礼站在客厅里,视线落在景翊身上,出声问道:“你用了多少星币,买下了这杯酒的调制材料和步骤?”
景翊支支吾吾,没有吭声,而是专心致志地对付着自己眼前的那一大堆调酒材料。 沈顾礼垂眸在通讯器打着字。 半分钟后,对方回了消息。 是一条转账消息。 【转账: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星币。】 “沈顾礼,你过来吧。”
沈顾礼目光扫过通讯器屏幕上的数字,很快熄了屏,走到桌前。 景翊还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沈顾礼看了一眼放在他面前的那杯酒,端起来喝了一小口,入口初甜,回味酸苦,长留的是橙香。 景翊盯着沈顾礼脸上表情,生怕错过半点不一样的情绪波动,迟疑地开口问道:“是不好喝吗?”
“景翊,你会后悔的,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是完全没有必要……” 沈顾礼抬手,将自己手里那杯酒一饮而尽,放下空酒杯。 景翊打断他的话,固执地问道:“你不要乱说话,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欢喝这杯酒吗?”
沈顾礼抬眸盯着这个人,神情间似乎有些奇怪,轻声应道:“喜欢。”
这本来就是他一点一点试错之后,亲手调制并最终确认的调酒配方,在什唯酒吧,根本不会对外售卖。 他将这杯酒取名为……白月光。 白月光。 白月光。 谁是谁的白月光。 沈顾礼几近病态地心说。 在他耳畔,无端地出现大片大片的轰鸣声,像针一样刺了过来。 “那就这样好了。”
景翊眉眼间带着点儿高兴,开口道,“以后你就来我这里喝酒,就不要再去酒吧了,时间太晚了。”
沈顾礼没怎么听清楚景翊的话,微抿着唇,勉强稳住思绪,低声道:“我要走了。”
他站起身来,迈步往门口走去。 景翊话语顿住,望着沈顾礼的背影,迟疑地追上去,伸手拦住他,出声道:“沈顾礼,所以……你还是要去那个什么什唯酒吧吗?”
直到近了,景翊才发现沈顾礼此刻的异常。 那张漂亮得惊人的脸,本来就白,此刻像雪一样,没有半点血色,原本浅淡的唇色也像是失去了颜色,额上浮出薄汗,脆弱得要命。 景翊伸手抱住这个人,惊声问:“沈顾礼,你怎么了?”
在一片混乱的意识之间,沈顾礼伸手试图去推开这个人,反被困住。 “滚!”
为了挣脱开,沈顾礼甚至都怎么注意,就已经用上了精神力。 沸腾在平静湖面下的汹涌彻底席卷开来,无法受控地充斥在整个客厅里,原本摆放在客厅里的易碎品几乎在同时碎裂开来! 首先受到冲击的,就是将沈顾礼抱在怀里的景翊。景翊从来不知道沈顾礼的精神力是如此的不受控制,其强度几乎比从前还要高。 景翊想到了四年前,在W星系的C1黑市,他与沈顾礼的精神力有过短暂的接触。 他艰难地伸出手去,手指扣住沈顾礼的后脖颈,低声喊道:“沈顾礼。”
“你放松,你放轻松点儿。”
“想一想,从前在大学里学的,怎样平复好自己暴动的精神力。”
景翊轻声道:“沈顾礼,你听到了吗?”
“老师一定教过你的。”
“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去想。”
与此同时,景翊慢慢地探出自己的精神力,冷冽地、强势地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