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下,长安。 皇宫内忙做一团,此刻皇上临盆,将要诞下子嗣。 稳婆已聚在栖凤宫,焦急不已。 戌时。 栖凤宫内传出一声婴啼,划破垂下的夜幕。 武媚娘脸颊都是汗水,青丝沾染在额头,她怔怔盯着襁褓中的婴儿,突然间失声痛哭。 她想起来了。 世间已无赵无疆的因果,但此刻,新的因果诞生从有至无,从无到有。 岭南道,苍梧遗址。 十里天坑,银装素裹。 被积雪与岁月一同掩埋的大墓内,无数银白的光线如游龙在黑暗中出现,它们不断聚集,不断交织在一起,勾勒着一道身影。 赵无疆的身影渐渐出现,先是虚幻,随后慢慢凝实,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眸,眸中黑白澄澈,闪烁着盈盈星光,如群星坠落其中。 他缓缓起身,洒然一笑,已明悟所有。 下一刻,他的身形化作万千光点消失在大墓内。 岭南道。 汉子和蔼看向淼淼,问道: “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淼淼抽泣,她紧紧抱着无面神像,答不出来。 “赵无疆。”
一道如跨岁月而来的声音在苍茫天地间的小村落中响彻。 淼淼的身上黑光游走,交织成一袭如墨衣衫,驱散天地至寒,她的身前,赵无疆的身影凝聚,温柔拭去她的泪水。 “师傅...”淼淼哭喊,扑入久违的温暖怀抱。 汉子一怔,身旁出现的身影让他慌乱地跌坐在雪地上,他看向一旁和煦的青年和突然嚎啕大哭扑入青年怀中的女童,熟悉感萦绕他的脑海。 他震惊地看着女童怀中跌落的神像,那无面神像如今有了面容,与眼前的男子,一模一样。 “神。”
他轻声喃喃,抬眸时,身前的身影消失,只剩风雪。 “福泽深厚。”
村落间响起赵无疆的低语,如神临尘施下恩典,天地间风雪愈大,瑞雪纷扬降下人间。 他抱着小淼淼消失在风雪中。 山河万里,岁月如歌,天地悠悠,凌波在眸。 ...... 长安,秘书省。 一卷泛黄的长卷被摊开。 在空白处,有人提笔,笔下风雷,纸上岁月: “记,永徽六年,一二事...” “咣当。”
砚台被人打翻,墨洒了一地,顺着案几流下的,还有潺潺殷红血迹。 趴伏在案几血泊中的身影,是黑发半数霜白的赵无疆。 他的气息萎靡,这是来自丹最后的诅咒,这是神祇的诅咒,无可抗力。 显庆二年,冬雪尽褪,迎来了春雨,万物的消亡仿若迎来了终章,一切皆是勃勃生机。 苍梧十里天坑,站在坑的边缘,可以看见下方的幽深绿意,不时有山雀渡鸦惊声展翅而起,飞向四方的天际。 今日惊蛰,春雷动万物生,堆叠的乌云上方不时有惊雷响起,雷弧游走在云间,惊落天上雨,降落人间。 小雨淅淅沥沥,慢慢倾盆大雨,天穹暗沉,苍梧天坑的幽深绿意不再,而是化作一方深邃的黑暗,如天穹洒落的十里墨渍。 “啪。”
一只满是泥垢的枯瘦大手从天坑内伸出,攀在坑沿上。 大雨滂沱下,这声轻响算不得什么,但紧接着,又是一只枯瘦的大手攀上坑沿,在颤抖中,手肘撑了上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响起,惊起雨幕下天坑的栖鸟四散飞逃。 这声哭喊中带着被压抑无尽岁月后脱困的畅意、欣喜、悔、恨。 面容枯槁的脑袋也随之探了出来,是个男子。 男子奋力向上向前一扑,大半个身躯已爬上了黄泥地,他嘶哑着怒吼着挪动身躯,渐渐露出了天坑黑暗中的双脚,满是污秽,泥黄森绿苍白乌红混在一起,如同走过尸山血海一般。 “啊!”
他一声怒吼,与春雷一同划破天际,雨更大了。 天雨啪嗒啪嗒奋力打在他残破的躯壳上,他猛然一拽双腿,天穹电弧闪过,短暂照亮着这方小天地,在他的脚踝处,绑着一根乌红的绳索。 他哈哈笑着,在黄泥地上挪动,脚踝绳索不断攀上坑沿,一副森然的白骨暴露在微弱的天光下。 白骨上披挂着看不清形状的兽皮,像是粘在身上一样,度过了无尽岁月。 在白骨的手中,攥着一个满是污垢的物什,似石块似泥团。 “咔嚓。”
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响彻天地,天怒一般震颤四方,银白电弧如游龙一般在天际摆动,一瞬之间照亮这片天地。 “轰。”
男子脚踝拖拽的白骨手中,那看不清形状的物什,突然之间炸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团升起,天雨不可凌乱其形,不可浇灭其势。 这团火焰,就像从上古一直燃烧至今时,袅娜冲向天际。 枯槁男子在黑暗中挪动身躯,身后的白骨如举着照耀世人的火炬。 他又哭又笑向着自由爬去,几个呼吸后,他枯瘦的大手,触碰到了一双黑靴,笑声戛然而止,哭声骤然停歇,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枯槁的面容先是惊恐,随后松了口气。 那笑容和煦的少年脸颊,那天光都掩不住光华的璀璨银发,这熟悉的组合让他趴在泥地上,泥水沁入口鼻都浑然不顾。 “阿弟,好久不见。”
他感觉精疲力尽,眼前的少年替他撑开一把油纸伞,天雨打在油纸伞上,如数千年前族人狩猎满载而归,他在篝火旁大手擂击皮鼓发出的声响,此刻他感到分外安心,缓缓合上了眼眸。 “是呀,梼杌兄,数千年了。”
少年长长叹了口气,满头银发却在悄然变得幽黑。 有人踏着呼啸的风雨而来,雷光一闪,七道身影成包夹之势出现在少年四周,将他围住。 “混沌,束手就擒吧。”
混沌缓缓蹲下身,他将油纸伞安静插在梼杌一旁的黄泥地上,天雨打湿他的长发,他眼眸之中黑白二色如水波流淌,一瞬之间,左眼明如昼,右眼暗如夜: “你们不怕迎来清算吗?”
“哼。”
哼声伴随着长刀被抽出刀鞘的声响同时响起,一声讥笑盘旋在混沌耳旁: “你在等赵无疆吗? 等不到了,如今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若不是躲在长安城有朱雀之力庇护,他早就被老夫斩下首级,悬首示众! 此刻,迎来清算的,是你们!”
“这么看来,你们这些大族很有魄力嘛。”
混沌手中绿铜色流淌,在他十指上攀附变幻,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皙的牙齿,讥讽道: “苍梧地陷东南之时,你们不敢现身,如今失态平息了,你们倒是一个一个都跳出来了?